“……尼桑,阿尔伯特尼桑给的地图究竟是用什么画的?”
说话的青年脸上还带有东方人特有的幼态,不过即便如此,在阳光中他的面容也显得是那么的俊秀与柔软,无论男女都会不由自主地对其产生一见钟情的感觉。
只是大多数的时候,旁观者总会在看清之后,对其产生自己难以自抑的怜爱。
那位明显不大的青年正坐在一个轮椅上,不良于行的腿脚被一条柔软的鼠灰色毯子遮挡住了,上面横放着一杆手杖,还有一截从明显是私人定制的礼帽下露出来的高端布料。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那张小脸上也洋溢着被爱浇灌着长大的幸福感。
此时正带着小小的嫌弃,甩了甩手里不大的纸张。
那小小一张纸上,被绘图者仔细地按照比例缩小绘下了杜伦这附近的地图,密密麻麻的字眼旁,还被一只明显不同于其他笔迹的笔给圈出了目的地,还特地给使用者标出了可可爱爱的“Here”。
威廉在幼弟的身后,帮他推着这辆轮椅。
身上的西装外套早就因为过长的行程而脱下,被太宰治早早地要了过去。
那顶本该在头顶彰显着英伦绅士的高顶丝质礼帽,也被太宰以这种帽子除了高别无他用,而且除了正式场合,其余时间戴这么丑的帽子太委屈他的兄长了的理由给拿走。
随意地放在他自己的腿上。
威廉对外的礼仪一向无可挑剔,但是唯有对待家人的时候,他认为家人的喜好高于一切虚的礼仪。
是以,那个时候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纵容地递了过去。
现在听到太宰带着些许嫌弃意味的声音,他也只是靠近,借着太宰治的手,大致看了看阿尔伯特哥哥先前递给他们的新家的地址。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过于详细到难以辨认具体道路的绘图。
再一次加深了威廉对于阿尔伯特哥哥强迫症程度的了解。
“……尼桑,的确写得太过详细了。”这一点无法否认,威廉好看的眉眼微皱,“说实话,家里有能画出这么细致线条的笔吗?”
太宰放下手,另一只按着帽子的手轻轻地敲在帽子的顶部,随着它的空腔发出一点点声响。
“好像,家里有我之前从鹅身上拔下来的毛。”
“原来是这样啊。”
“哟西,应该就是这样了。”
太宰治一手握拳敲在自己的另一只手手心,兀自对此下了定义,就开始指挥着自家哥哥向着新家出发。
“呐呐,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向这边——”
太宰像是随手一样,指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好是地图中一个村落的小集市方向,也正是因为偏离了大道,通向乡落,那处的道路开始变得又窄又小,甚至于不知何时都会从那凹凸不平的地面隆起一个小包。
这大大阻碍了太宰的轮椅行动。
如果还是十三年前,太宰治还只能站立一小会儿,那个时候他估计对于这种状况也是会新生懊恼,却也只能任由别人帮忙背过去。
只是现在,是十三年后。
是他,他们,成为莫里亚蒂家的兄弟的第十三年。
这十三年里,暂且不提就算先前条件不好也要用一大笔钱治疗他伤势的两位兄长,就连新加入的阿尔伯特对于太宰治的腿脚关心程度也是不亚于那两位。
所以在作为长子被确认为莫里亚蒂伯爵的爵位继承人,拥有调用莫里亚蒂家财产的权力之后,阿尔伯特就尽可能地帮太宰治寻找良医,顺便采用了以往被莫里亚蒂伯爵夫人否决的方案,用大量金钱蕴养着这双被上帝偏爱的残缺。
也幸得他们兄弟四人本就聪慧的大脑,不至于让他们花费太多的时间与费用在无用的学业上。
这才使得,算得上是长男的阿尔伯特,提前于自己兄弟两三年的时间凭借贵族的身份,加入军营,并直接获得了中校的军衔。
而同年次男威廉以十六岁的年纪考入大学,于去年毕业,今年便担任教授的职位。
路易斯也不落后于兄弟们,和幼弟一起紧跟兄长的步伐,一起毕业就读于同学校不同专业。
唯有太宰治在那一年又一年的无趣学习中,对于这个社会更加绝望了。
本来就是一个无趣到只能耍着手底下的人逗乐才能过活的勉强样子,现在在那些由社会和权力编织而成的小型社会一般的学校里,太宰只能看到贵族头衔下的污泥,还有这个社会更加深沉的绝望。
教书育人的人都尚且如此,何谈那些被教书,被捧着长大的贵族子女呢?
怕不是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早已习惯了所谓的差距,自以为高人一等,便对着更高权力的阿谀奉承,对着平等的高谈阔论,对着如他们这般被收养的无继承权的贫民施以冷眼白目。
只不过唯一在慢慢变好的,也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便携带有的残缺。
到了现在,太宰可以靠着手杖走上一段路。
他腿上的属于威廉的外套和帽子,以及那平常都盖在他腿上保暖的毯子都被威廉收起来,放在轮椅的扶手上。
而人则是如同寻常在家的恢复训练一般,固定好轮椅的位置,弯着腰伸手站在太宰的面前。
面前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看似脆弱地不堪一折,实际上拥有着寻常人难以比拟的力度。
只是,他现在更想靠他自己试一下。
太宰治紧了紧一只手上的手杖,先将自己的一条腿从踏板上抬起挪放到地面上,再以同样的方式放置好另一条腿。
然后缓缓撑着轮椅的两侧扶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手中的手杖,早以先他的意识一步,放置在地上,将那被雨水润湿后的土地,摁出浅浅一个坑。
随后双腿发力,站直。
威廉的手没有放下,他深知自己幼弟的性格,就算是站不起来也要勉强自己,是以他的手便是此时还有以往许多次的,属于太宰的安全保障。
此时此刻,见太宰站直适应良好。
威廉也笑看着太宰一副‘不过如此’的骄傲小模样。
抬起的手总算是放心的搁置到轮椅旁,摁着一些开关,将偌大一架轮椅,从两侧往内压扁收拢。
这是Q专门准备给太宰的,由他一点点改造而成。
不过太宰好像不太喜欢叫Q为Q,而是更习惯于喊他的名字——冯·赫尔德。
威廉一边思索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熟练地将收好的轮椅还有衣物什么的搭在自己的一只手上。
另一只手则是空闲出来,护在太宰的身侧。
没有转头,也没有直接看见这一系列动作的太宰却知道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对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有些小不满的哼了哼,就开始拄着手杖往前走。
得益于每天被家里的各个家伙,拉起来强制性适应走路的太宰,现在走在这有些软绵的土地上倒是还行,至少不会像最开始那些年还不适应,就算是在平坦的地面也会摔倒的状态了。
他一步一步,有些缓慢却稳当地走着。
寻常时候黑沉如黑曜石的眼睛,也逐渐亮起,将他本身眸色带有的红色渲染地如同一旁温柔注视着他前行的威廉的红眸一般。
此时此刻,他们反倒是愈发的相像。
不过温情却没有持续太久,后方哒哒疾驰而来的马车,就像不是由人执掌着的,反而横冲直撞的像是从地狱里才冲出来逃匿的老鼠一般,肆无忌惮。
威廉下意识将幼弟护在内侧,侧身往来车的方向匿了一眼。
那马车还未到他们的近前,就先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急停,马匹的喘息,还有车夫的叫骂声一并响起。
嚣张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负,对着仍在马蹄下惊吓地跪倒的妇女,车夫也是拽了拽缰绳,居高临下,甚至连一眼都不舍得给予地上的贫民,“多危险啊!真是混账!!”
“车里坐的可是达布林男爵!”
车夫将缰绳换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早早准备好了扬起的马鞭,显然是在把让来者避让开的语言出口之前,就先一步想到了要动手。
随着马鞭划破空气,颇具气势地劈下,那名车夫的声音才姗姗来迟到在场诸人的耳际,“还不快把道让开。”
“啪——”
细长的鞭子抽击在衣物和皮肤上的声音,刺耳又让人难以隐忍。
太宰感受得到,护着自己的手在松了一刻又加重了力度,紧紧地将他护在他的臂膀间。
这不应该。
太宰清楚自己这些所谓兄长的理念,追求一个人人平等,贵族和平民没有冲突,没有高低之分的社会。
这很天真。
真不该说这些人是不是和国木田君一样的,浪漫的理想主义者。
因为即便在他记忆里的诸多个世界,诸多个社会,即便在那开放的情况下,人类的不平等依旧存在着。
只是现在是摆在明面上,而他经历过的那些都是涌动在暗地里。
不过太宰治也清楚,这种不平等是不可能真的确确实实,完全消失,他们现在追求的或许是那么稍逊一色的,让社会的阶层不再如此死板化,让底层的孩子们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他们用贵族的身份,用更大可以利用的权力,试图去改变这样一个社会。
那么先迈出的一步,就应该是了解到这些人的需求。
就像以前一样。
有阶级差距大的学生,希望隐瞒身份的他或者他们,来给出一个意见。
当然校园内的事件总是相对温和的,很多时候,他们给出的的确仅仅只是一个意见。
只是更多的时候,是迫于生计的贫民,来到破旧的教堂,祈求“犯罪卿”给他一个办法,让他活下去。
这里当然也是给出建议,毕竟“犯罪卿”只会用智慧去指导他们如何活着,活下去,去争取更多的平等。
只不过,这里的建议小则让苏格兰场出动警力,去探查一番银行钱银的去向;大则是消匿在报纸上的零星几句,“某某某子爵因病去世”。
说实话,很无聊。
每每见到的都是一群带着绝望来到那处,他们唯一慰藉的教堂,来祈求帮助。
但是,也很耀眼。
是在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那边都没有见到的,出自于绝望底层的人类爆发出来的活下去的欲.望。
啊啊——
那么耀眼的欲求。
所以啊,为什么还没有人告诉他……
为什么人还要活着啊?
太宰每次解决那些人的需求的时候,都会在结尾的时候询问上一句,“你…为什么想要活下去”。
这一点,虽然没有什么人可以回答得符和太宰的预期,但也在那些人之间流传开来。
他们都在说着“犯罪卿”会看见人的绝望,没有想要活下去的人都不会被问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只属于活人。
到了后面,传言倒是愈发的扭曲。
说是这句问话,预示着你在接下去的计划中,是胜利者。
而这句话就属于胜利者的胜利前夕的号角。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久而久之威廉在负责咨询的时候,也会询问那些人这样的问题。
虽然不及太宰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者之后发生的诸多可能性事件,但威廉的数学概率计算,还有收集得到的信息可以告诉他,这个人的计划究竟是朝着胜利还是失败。
所以威廉同样配合性地问话,倒是让这样的传言越发的嚣张与夸张。
这些都暂且不提。
太宰只是感受着臂间被掌控着的力度。
顿了顿之后,先一步向前。
拄着手杖,太宰治一步一步靠近已经被马鞭抽了一记,正退到路段一侧的妇女。
威廉也将被马车到来所推移到一侧的轮椅拿过来,一起靠近那位妇女。
“这位美丽的女士,你还可以站起来吗?”
太宰治俯下身,因着腿脚的关系,他只能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一条膝盖弯起,一条腿半跪着,整个人像是起誓一般的姿态。
而本用来支撑他自己身体的手杖早就平放在臂弯间,另一只手则放在那位女士的面前。
可能是一直低着头,那位女士可以看见太宰治腿脚上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