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一年前的时候,丽德尔就问过樱庭青筱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会选择锁链作为武器,还是一条没有附带任何攻击性的,只能依靠绞索手段来攻击或防御的锁链。
“武器?”樱庭青筱顿了几秒,带着疑惑,向对方反问道:“你觉得那条长链,是我的武器吗?”
丽德尔举起枪,对准意欲偷袭的敌人直接扣下扳机,子弹从心脏的部位穿过,一击致命。而后她又补了一枪,不可置否地接道:“不然呢?”
过了一会儿,樱庭青筱结束思考:“……你要这么想的话,也不是不行。但归根结底,它只是一个离我最近、最顺手、最符合的选择罢了,勉强算一个工具吧。”
他的视线掠过掉落在地上的枪支。十分钟前,它们还被人拿在手里,由此发动了一场针对异能组织的武力冲突——随着时间的向后推移,欧洲的大部分地区,普通人与异能者之间的分歧矛盾正愈发严重。
当然,在本次冲突事件里,分部办事所只是一个被波及的对象,所以也间接导致了他们反击的时候不能使用异能。搞商贸的组织掏点军火是没什么问题,但要出现个很厉害的异能力就不太行了。
没过多久,敌人三五躺在地上,金发的少女在拥挤的小道里走着,漫不经心踢几脚倒下的人,检查是否存在缺漏的情况。
黑色长链一节节叠起,樱庭青筱站在靠近光源的出口,将身上的东西整理完毕,扣回腿间的系带:“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没什么突出的战斗手段。你一定不会想看到我拿着手枪,然后给敌人表演一出人体描边的戏码的。”
“真的吗?”丽德尔扭头,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那拜托了,这个我超级想看的,多有意思啊。”
樱庭青筱:“……”
樱庭青筱面无表情道:“不,你不想。”
同样的道理,长钉其实也算是他用得较为顺手的工具之一,一般出现在拷问俘虏与叛徒的环节里。自从离开横滨之后,整整两年他再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任务,如今受于命令不得不重拾旧业,果不其然发现审讯部门配备的长钉早就生锈了。这种又小又破的东西确实没什么人爱用。
锈迹斑斑的长钉被手套裹着,樱庭青筱随手摩挲了一下表层,白色的布料上立马出现一道红褐色的痕迹。见状,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确实难为斋藤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给自己把这东西抠出来的,毕竟长度也就五六厘米,丢起来容易找起来难。
算了。反正无论是使用不同的工具,还是采用不同的手段,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没有再去理会紧张兮兮的前下属,樱庭青筱站起身来,走到昏迷的男人面前,他一只手轻轻拨开已经被血污覆盖凝结的头发,找到脑袋正上方的某个突出的位置,用力摁了下去。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男人的身体像挣扎的蠕虫一般动弹起来。但这样的事情只发生了一瞬,很快又变回了死寂的模样。
幕后的人大概是对自己的手段自信过了头,先行把失去用处的俘虏折磨成了个生死不觉的模样,再同丢弃废棋一般,主动将其丢给了面对动乱毫无头绪的港口黑手党。
好不容易获得了人证,结果审讯班的人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这位处于生死攸关中的俘虏出现过任何苏醒的征兆。但就算如此,作为目前唯一一个被找到的线索,他们还得暂时保证此人的性命,一来一回,反而起到了拖延时间的作用。
说不定等到时间一过,下一个线索被找到,或是被放出,这个人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樱庭青筱瞥了一眼那个格格不入的精致项圈,漫无目的地想着。
与走神的行为同步进行,穿戴着手套的另一只手转了转掌心中的陈旧铁钉,尖端部位朝下,借着审讯室黯淡的光亮,仍是精准插入了头骨骨缝的交界处,堪堪没入半寸便停下。
该做的做完了,樱庭青筱松开手,慢悠悠回了座位。
很快,这位血肉模糊的审讯对象就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困扰着审讯班的一大难题就此解决。
被吊起来的男人尚未将眼睛睁开,脑中的意识就以诡异的速度恢复如常,出于这一现象,他率先感知到了一件事:似乎正有一条恶犬围绕着自己的身体,将各个器官缓慢吞吃入腹,游走的神经细胞胡乱逃窜着,止不住发出低低的哀嚎声,却也没有力气再去尖叫。
浑浑噩噩之中,他意识到恶犬的名字叫作疼痛。
沉重的铁制吊索压在手脚的位置,辅以不可计数的长钉。四肢完全动弹不了,只有脖颈间的窒息感一如既往,那是比疼痛感更加丰满的东西。这是男人感知到的第二件事情。
然后满怀着绝望,他不愿睁开眼睛,在近似于无的希望中苦苦哀求着,千万不要是被禁止的那个地方,哪怕出现在眼前的是上帝也好。
他终于能够睁开眼,忍受着叠加在一起的复杂的感官刺激,非常艰难的,注视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切事物。只是比面容更加清楚的是声音,让人彻底陷入绝望的声音。
“时间到。”
昏暗的环境中灯火摇晃,大片黑色填充模糊的视野,或许还有些粘糊的人体碎片。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了属于少年的说话声,与想象中的个恐吓和质询无关,格外平静,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像是女儿最讨厌的那个机械玩偶才会发出的声音。
“……醒了。”樱庭青筱宣布结果,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这个结果也让男人彻底死了心。他当然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地方是哪里,他不该醒来的——不该在港口黑手党的地下审讯室醒来的。他本该陷入昏迷直到死亡,如果是这样的话,本该死去的只有他一个人,家人是能够活下来的。
然而现实告诉他,他的任务失败了,他醒来了。
樱庭青筱慢条斯理地摘下沾上脏污的手套,整齐叠好后全部丢进垃圾桶里。站在身后的斋藤震惊片刻,又回到了习以为常的模样。
按照过往的经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无非就那几样:苏醒、拷问、记录与死亡,身处其间的人无一幸免。也不知道他能否撑到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醒了,那就加快一点彼此的动作吧,这对你我都好。”樱庭青筱拿起了纸笔,男人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也被他随口打断了:“抱歉,我没有给人留气的习惯,麻烦你配合一下。”
不愿意配合的男人闭上双眼,试图麻痹自己,再次回到最开始昏迷的状态中去。
劝说失败。根据大多数的情况来说,指望一个拷问对象会配合拷问的全过程,基本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就需要一点其他的小手段了。
先前绕在少年指尖的微型环首刀,几秒过后,就转移到了对方的膝关节部位。
与扭曲表情一齐出现在审讯室的环境里的,是从男人口中发出来的虚弱的哀嚎声。斋藤探出身来观察此人的现状,髌骨完全碎裂,左边身体瘫倒下去,吊索加重绞紧力度,也不知道是具体敲到了哪条膝关节的神经,或许是腓总神经。
“审讯室最不缺的就是折磨人的东西,先生,你要是想要继续拖延时间的话,我也不介意扎满你身上的每一条神经,反正真正决定时间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依旧是毫无波澜的声音,樱庭青筱在纸上写着东西。
回复的声音没有出现,他头也不抬,就这么继续问道:“请问,可以配合我的问题了吗?”
男人垂着头,没有说话,但实际上也没有因为新的疼痛昏过去,他失去了昏迷的权利。如果幕后的人能够确保他的昏迷,那么樱庭青筱也能够确保他的清醒。跟人有关的东西向来是最不值钱的。
“现在,第一个问题。”樱庭青筱停下笔,用着无动于衷的神情看向对方,话语内容直截了当:“请来介绍一下你们的计划吧。”
*
整场审讯花费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命悬一线的的人没有价值。倒不如说,没有出现贬值就已经足够值得庆幸,若是察觉到了将要出现的贬值,那离崩盘也不差多远的时间了。
或许是得到了俘虏苏醒的消息,或许是出于突然作响的警惕心,在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前,男人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吊索受人体的重量牵扯绷紧,隐隐存在着扯开四肢的趋势。
斋藤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他甚至刚踏出一步,就被拦了下来。墨笔轻轻搭着西装衣袖,没有用上一丝力气,却透露着毋庸置疑的意思。
“死了。”樱庭青筱补了一句,将一份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张递给他,“只有这么点时间。”这个人只能活这么长的时间。
斋藤顿了顿,无言地收回步子,他接过那份大半部分记录完全报告,裹挟着冷静的目光在末尾处的空白处点了一下,又立马抽离开来。而在那里,略下的地方还写着一行字。
那是最后一个还没有来得及被问出来的问题。
——“你的遗言是?”
几年如一日,樱庭青筱的习惯从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变化。
与港口黑手党过去的某个传言相同,没有一个审讯对象能从樱庭青筱的审讯室走出来。其答案正是能交到他手上的,基本都是被指定的必死之人。
他们本就没有多少活路,出于寿命无几的状态中,只剩下一些微弱的价值。结果就是如出一辙的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榨取价值、最后再在少年的亲眼目睹下迎来死亡。
报告纸的最后一行永远留着明显的空白,用以填写遗言的地方从未填满,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冰冷的“审讯对象已确认死亡”。
在过去的时间里,樱庭青筱把这句话写过很多次。时隔两年,他再次写下了这一句话,字迹跟过去一样稳重清晰,笔触的方面上什么变化也没有。
没有变化固然是一件难以评判的事情。只是在此之前,会有新的评判标准出现在这里。于是被评判的人,或是因为评判而变化的人,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如同一枚轻飘飘的旗子。
所以才会出现如下的说法:人能够承受的最大痛苦,是远远比不上一颗宝石具有的价值的。
利益获得者们只会推算着价值,将一条畸形的公式贯彻到底……那么,到最后,谁还会在乎一个垂死的人呢?
“樱庭先生,等下我把这个是交给……”斋藤抓抓头发,结巴了好几句,但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没事,直接交给尾崎君就行了,她心里有数。”樱庭青筱摇摇头,默默凝视了一会儿眼前的尸体,才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话又说回来,他的小刀还在对方的骨头上卡着。
斋藤点点头,拿着这份千斤重的报告向外走去,跨出门的前几秒,听见里面又传来一句话。
“对了,你把报告再复印一份,就给那个谁……哦,就是中原君。”
闻言,斋藤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年停下收拾东西,改为站在尸体面前。他微微弯下腰去,似乎在尝试着从模糊的血肉里拿出一样东西来。
……应该只是在把小刀取出来。
斋藤不确定地想着,带着怀疑的想法也仅仅闪过一瞬,很快就沉没下去。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后,他快步踏出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