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这场别称为高层会议的召开，并非为森鸥外的突发奇想，而是早有预料。

因为就在众人身后的地方，审讯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有着火红色长发的和服女性走了出来，赤莲般的眼眸眯起，像是夜晚里随风吹落的红叶。

“首领大人。”尾崎红叶向为首的森鸥外行礼，茜色振袖的一角轻轻摆动。

视野范围里的少年们都已经收拾好表情，她捂嘴轻笑道：“哎呀，审讯部难得来了这么多人。恕奴家招待不周，只能请大家进来坐坐了。”

位于地下的审讯部门历史悠久，结构完整，自然也会有着类似于会议室的房间，而审讯部门每月一次的部门会议正是在此处召开的。

等候在那里的人，还有同为干部的大佐。

他紧锁眉头，穿着的衣物是一套破损的褪色军服，过于毛糙的柔道带束缚在要加，与粗壮树枝无异的双臂架在一起，偶尔才会分出右手去翻动桌面上的报告。直到铁门被推开，大佐才将报告随意一合，站起身迎接首领的到来。

森鸥外背着手，信步走了进来。环顾全场，整个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与准干部竟是半数到场，聚集在这间昏暗的会议室里。

坐在首座上，他的目光不紧不慢扫过每个人，环境内的光线十分暗淡，无形将每个人身上的颜色混合在一起，最后仅剩下吞噬一切的黑。

半晌后，森鸥外微笑：“看来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诸位就先都坐下吧。”

大佐和尾崎红叶坐在长桌的左右，而后落座的是先一步成为干部的太宰治，和仍旧列于准干部席位的中原中也。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份记录详实的报告文件，是由会计事务所和审讯部门共同制作而出的。

作为本次事件的第一汇报人，也作为在场内唯一没有参与过横滨事务的成员，樱庭青筱没有坐下，这里本来就没有他的位置。

黑发的少年站在干净的写字板前，他低垂着眼，翻着手上的账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厚实的账本逐页翻动，最后停在较前的一张纸上，写在其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却都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些数字。

幕后改账的人确实也挑了个不过错的时间，从两年前的七月十二号开始，总部存档用的账本就陆续出现异常了。

折去纸张的边角，樱庭青筱从账本里抬起头，转过身在白板上依次写下两串数字。若是所属会计事务所的人站在这里，第一眼就能够认出来，他所写下的，正是两年间港口黑手党宝石线的月度收入额。

在书写的这段时间里，会议室里的大部分人都看着他，又或是看着他所写下的各项数字。

唯有太宰治和森鸥外意不在此。前者随便摸了颗紫蓝色的宝石在手里把玩，懒洋洋的样子一如既往；而后者坐在最远处的位置上，将双手随意搭着，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桌上的零散摆放的贵重宝石。

紫水晶、红宝石、祖母绿、钻石……数不胜数的财富价值凝结于此，当人们相互传递的时候，也为宝石赋予了新的价值尺度，使其成为是“昂贵”和“珍稀”的象征物。于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宝石，走私宝石的生意因时而生。

想要用最低成本获取最高价值的宝石的手段固然不多，但总会存在不少。无论是盗窃，还是抢夺，这些方法大多充满了暴力与血腥，而暴力与血腥也反向点缀着宝石的价值。

一颗颗宝石所承载的，也不仅仅是自然元素的累积，在望不见尽头的灰色地带，宝石甚至是用来交换武器和毒/品的货币。所以，想让这些“货币”变为“宝石”，就需要进行一些小小的处理。

港口黑手党所使用的方法很简单。负责处置赃物的黑店将走私而来的宝石买下，接着进行再加工的处理，重置原有的模样，让其变得再度光鲜亮丽起来，再由组织指定的鉴定师附上专门的鉴定书，为其锦上添花后，中介商就能够把这些完美如新的宝石投入市场，最后牟取出一批相当可观的利益。

借由这种走私宝石的手段，港口黑手党既不用交对应的海关关税，又免去了产业链流通的管理企业的中间榨取环节，使得花费的成本降低，得到的利益升高。

至于围绕着这份巨额利润而产生的暴力事件，对于以暴力事件起家的黑手党组织，简直就像是过家家一样的玩笑。

总的来说，这就是给港口黑手党带来三分之一收入来源的“宝石流通线”的全部内容。

两条时间线里，最先设计出这种流通方式的负责人正是太宰治。只不过在港口黑手党与巴士底狱成功搭线后，宝石流通线的整体都进一步优化。

新的贩卖网与运输线建立，加工手段不再仅限于模糊原本的形态，投放宝石的市场也被轻松打开，从国内逐渐走向国际化。而与此同时，宝石流通依旧保持着合法性的存在，就连天天盯着异能组织的日法政府，也完全不能在其中挑出什么过错来。

能够获取暴利的宝石线就这么持续运转了两年，对外的部分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却未曾想过内里的部分会先生出龌龊来。

如今正逢负责人交替的时候，反倒出现了第一次差错，还是个不小的差错——输入和输出的宝石数目对不上，记录流动资金的账簿也一样出现问题。

自此看来，倒也不难怪中原中也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宝石线的加工、鉴定与贩卖方都安然无事，偏偏在最关键的运输方面出了问题。溯源根本，这还是个旷日持久的问题，只不过在今日才彻底暴露出来。

千里之堤溃于蚁灾的道理谁都明白，更何况这不是一个微小的蚁穴，而是一场巨大的洪水。稍有不慎，千里之提——港口黑手党向来倚重的宝石线，就会陷入全面的崩塌。

尾崎红叶的审讯小队从叛逃失败的运货员和中介商口中问出了不少东西，远在东南亚的中原中也得到消息后就立马赶了回来。但事已至此，连大佐所领导的武装队伍也受了不少影响，由港口黑手党所控制的港口，装载宝石的运输船所停靠的地方，出现了规模较大的暴动事件。

面对着这种明显存在有心之人的摆布的局面，森鸥外的态度颇为平稳，只是做出了让樱庭青筱检查近期账本的决定。

道理很简单。因为在流通线路的最后一步，即国际市场的售卖方面，身处欧洲分部的樱庭青筱同样担当着一个中介商的身份。商人和会计两种身份，往往会对经由自己处理过的数字最为敏感。

森鸥外开口道：“樱庭君，既然能够证明宝石线异常的证物都由你带了过来，那么，就先听听你的说法吧。”

落笔的声音消失，樱庭青筱往旁边走了一步，将白板上的所有东西展示出来，“左边一行，是宝石流通线开通以来，获取的收入额中的国际市场的占比，而右边这一行，为欧洲分部所经手的宝石贸易的收入占比，正上方则是对应的时间。”

他转了下手中的笔，声音平静：“如表所示，自前年七月份开始，账单上的数目就出现了错误——并非间歇性的增减变化，而是利润的这一部分，被人为地增加了。”

“考虑到不仅有欧洲分部这一支部在处理着宝石线的对外贸易，小规模的数据出入能够理解，但唯独是增加收入额的情况。从最开始的时候，总部登记的账本上就已经出现了初次增加的记录，但当时试水宝石贸易的地方正好是欧洲分部，于是我们能够对应得到如下的结果 。根据时间看来，这些增加的部分是逐步出现的，约等于当时一颗B级红宝石的价格。只不过将其混在收入日益高涨的贸易额里，多出的一颗红宝石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仔细听来，樱庭青筱的话其实说的很含糊，却对在座的各位来说，那藏在话语背后的意思已经够清晰了。

“对照支出的部分，就能够确认出一点：有人正在借着宝石线的名义，做着并非宝石线的交易……紧接着，对那份交易感兴趣的人，自然也受到利润的驱动，来到了横滨，引发了不合时宜的混乱。”

“为了不让这一事件被发现，内部账本被暗地修改，以极其微弱的部分，填入了一批新的资金，也就顺理成章地打着组织的名义，招惹出其他的事情。”

如果要从最开始的地方追查，那就要先收拢总部与支部的所有账本，然后确认流通出错的线路，再一层层筛选下去……到那个时间段，不仅是堆积在港口的货物难以处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也会出现。

“现在造成的影响仅出现于近期贸易的方面。自此往后的话，还会出现与合作组织的分歧，或是被政府拿着把柄，亦或者引来……”樱庭青筱总结道。

“很有道理呢。”森鸥外笑着望向他，用轻缓的声音打断了这段话：“只不过，最根本的问题出自哪里，你知道吗？”

“是欧洲分部所提供的账本上。”樱庭青筱如实回答，这一点几近无可否认。

第一次变更账本的时间正好处于港口黑手党的混乱时期，而会计事务所的责任会计于去年才正式上岗，致使账本上的小规模变动也难以发现。作为当时率先建立起宝石贩卖线的分部，樱庭青筱没有及时反映出这件事来，就连带着后面的贸易流通都直接遭了殃。

“嘛，虽然算得上是一场无妄之灾，但你作为欧洲分部的负责人，也会受到相应的的处罚哦。”

森鸥外微笑着，用手指轻轻敲响桌面：“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樱庭青筱面不改色，将其应了下来：“我明白了。”

“不错的反应啊。”森鸥外耸耸肩，算是对这样的回应一清二楚。他继续说道。

“不如你就去红叶君的麾下帮忙一段时间吧，既能够帮中也君处理宝石线的事情，也能够协助审讯班进行工作，说不定那里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樱庭青筱没有对此做出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点点头，默认了这项划分给自己的处罚。

自此之后的会议话题就不是樱庭青筱能够参与的了，首领直属成员的身份钉死在那里，多出一分的逾越都是对于诸位干部的不尊重。至少对他来说，现在也有个正当的理由能够离开现场了。

“我先去接替尾崎君的事务了。”这么说着，他站起身弯腰行礼，就此离场。

黑色的流苏在空中划过，很快又消失不见，关门声随后响起。

“既然樱庭君也过来帮忙的话，奴家总算能够休息一小会儿了呢。”尾崎红叶缓缓松了口气：“总在地下呆久了，再美丽的花也会忍不住凋谢吧。”

“实在没办法啊，毕竟现在的审讯部完全离不得红叶君啊。”森鸥外不由得感叹道。

过了几秒，他问向各位：“那么，接下来还有谁想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