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柏林,群星荟萃的翡翠之岛。
再次踏上温带海洋的气候区,樱庭青筱还是有些不太适宜,就像书在潮湿的天气容易发霉,人在潮湿的地方也容易变得恹恹的。
与被海风眷顾的横滨全然不同,都柏林的风太过湿冷,天气太过异常,以至于如今的翠色也黯淡无比。
铅灰色的建筑群从车窗外流动的景象中一闪而过,人们匆匆行走在街道上,爱尔兰连日的阴雨已经模糊了他们脸上的神情,一个个飘忽不定的身影各自缩进水珠里,消散在凹陷的下水道中。
提着行李下了车,黑发少年望向这座陌生的城市,他撑起了无数伞中的又一把伞,像一滴水拥入了另一滴水中。
他的头发已经过了肩膀下的好些长度,每到日常出行的时候,都必须要用发圈把头发扎成小辫束在脑后,尤其是在天气闷湿的地方,小辫子扎上的高度甚至比往常还要高上不少。
检验信息的前台人员看了看这个过分年轻的亚洲少年,又低头检查了下证件的年龄,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按下了入驻的戳印。
“谢谢。”
樱庭青筱咳嗽了几声,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资料,转身踩上了通向二楼的楼梯,行走的动作中响起些许由木头摩擦发出的咯吱声。
转动钥匙打开房门,少年走入自己的房间,果不其然地闻到了一股潮湿的味道,墙壁上的窄窗仅被拉开了几厘米的缝隙,原先用于点缀室内环境的绿植也低着头,没有任何欢迎房客入住的意思。
摆放的东西都算整齐,角落里也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灰尘,樱庭青筱拉开了窗户,某个公园中的木桥与小河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也许是人们都回家了,这座公园在此刻显得孤零零的,连些属于动植物的声音都没有。
其实要是能够有一盏灯,那应该会是个读书的好地方,站在窗前的外来者这样想。
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按序放好,樱庭青筱检查了下手机内的信息,确认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新消息之后,拿着一本书推开了房门。
私人邮箱的消息声应时响起,他点开扫了一眼,那是一封三无的空白邮件。
无主题无内容无备注,连发送人的地址信息都敷衍的像个小号,不过都比森鸥外发来的工作命令要好。
在上个时间线给森鸥外打工的日子里,自己每次看到总部发来的信息,都恨不得当场装死,因为被指派到欧洲分部来的任务实在太多了。
今天出面和这个枪火公司签合同,明天亲自到那个港口现场去监督运输。
社畜的命也是命,樱庭青筱回忆了一番自己的苦命生涯,然后把手机又塞了回去。
虽然猜到了是谁发来的邮件,但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对方,便只能先专心于工作了。
森鸥外的命令总的来说,就是要樱庭青筱在巴黎开拓港口黑手党的欧洲分部,但实际上飞机落地巴黎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提着自己减轻了不少的行李箱,面无表情地走向了转乘的通道。
夏尔·佩罗的私人委托地点在都柏林,也就是他先前度假的地方。
坐在前往羽田机场的车上,这位委托人手上写着关于围剿STRAIN行动的报告书,还不忘对一旁打瞌睡的樱庭青筱提起了这项委托。
“都柏林有个异能者失踪了,他的妻子急得不行,却只能够在他最后出现的房子里找到一本异能书。”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做。”夏尔·佩罗呵了一声,显然是对自己假期途中的突发事故也有些不小的意见,“还不是这个异能者的身份太特殊了,我尝试过自己解决这件事情,但是很快就失败了。”
“因为他完完全全地消失了,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樱庭青筱揉着眼睛,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随口问道,“都柏林的异能力者……辛格还是叶芝?”
爱尔兰的异能力者数量并不少,甚至有几位的实力可以逼近超越者的行列,这便是这个在地域上背靠英国的国家能够毅然决然脱离其控制的一大底气。
只是在近几年的时间里,能够称得上是完整归属于这片土地的异能力者数量却很少,主力的异能力者大多都跑到世界各地去了。
“你对欧洲的异能力者还真是了解得不少。”夏尔·佩罗感叹了一句,而后他拖长了自己说话的语调,想要从中营造出一种悬念感来。
但坐在另一旁快要睡去的少年对此并不买账,整得他只能够充满遗憾地说出了否定的话语,“但是很可惜,都不是。”
“你提到的这两位,一个在爱尔兰的郊外过着自己的田园生活,一个则是在……”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后面这个人,他的表情便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在巴黎专心求爱。”
夏尔·佩罗实在是不想提起这个在巴黎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直接同对方揭露了答案,“其实是詹姆斯·乔伊斯啦。”
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樱庭青筱困惑着抬起了头。
他强打起精神来听完了后续的内容,但是直到踏上前往都柏林的飞机,他的委托人也没告诉他乔伊斯最后出现的地点具体是在哪里。
坐在公交站的位置上,樱庭青筱摩挲了下手上的书,骤然间感到了一点淡淡的忧伤。
算了,至少庆幸一下这位委托人还愿意为自己提供往返交通和住宿地点吧,毕竟在异能战争结束的几年后,日元的汇率时刻都保持着一个低到吓人的地步,而爱尔兰的消费水平又高得吓人。
只是该从哪里找起好呢?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嗨,先生你知道詹姆斯·乔伊斯吗?
这样会被当神经病的吧。
樱庭青筱打了个哈欠,他看向了伫立在左侧的车站牌,开始努力地分辨上面的地名。
如今分明是夏半年的六月份,都柏林却像是在过着连绵不断的冬日一般,只是在外面多呆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已经渗着不少的冷风冷水。
等到他好不容易从一大片英语混着爱尔兰语的地名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人正站在自己的旁边,独自进行着一些吞云吐雾的动作。
他的身上带着浓郁的湿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接近发霉的程度,但只要转头一看,就能够发现这人的衣服上并却没有任何的水渍,
独自站着的人吐了一口烟圈,开始自言自语道,“现在都柏林的情况——天气,真是足够差劲了,再这样下去,估摸着整座城市都要变成菌群的培养皿了。”
樱庭青筱默默地远离了这位抽烟的人。
他其实是很赞成这位先生的话的,但同样的,他也对这人的烟敬谢不敏。
对方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专心专意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我真的有些厌烦了……唉,说到底这其实也没什么坏的,只是稍微潮湿了点,好吧,可能不止一点。”
这位厌烦天气的先生又抽了一口烟。
“同我先前所在的地方比较,这里确实是要发霉了。”已经快要坐到长椅边沿的樱庭青筱实在受不了带着潮味的二手烟,他选择出声打断这段无厘头的话。
再让他边抽烟边说下去,自己就真的不用等这班公交了。
“你说,这场雨下得是不是太失控了些?”
樱庭青筱转过头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并且认真观察起了这个一直站在自己旁边的人。
银色短发显然有被认真的打理过,蓝灰的瞳孔飘忽不定,这个年轻人的面庞似乎是由一片荒凉的冻土所亲自塑造出来的,在五官分明的同时带有些冰冷的气息。
与现在的都柏林格格不入,但看起来似乎又确实是都柏林本地人。
抽烟的动作一顿,这位银发的先生立刻转头看向了出声的少年,他愣了下,口中嘟囔了几句似乎是爱尔兰语的话,随后才切换成了樱庭青筱能够听懂的英语。
“喔……竟然是个从亚洲来的人。”
“亚洲人在这里很少见吗?”黑发黑眸的少年眨了眨眼睛,他在走过来的路上可是看见了不少的亚洲餐厅。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与严谨的外表截然相反,这位先生在意识到了樱庭青筱的观察动作后,露出了一个可以算得上不太温和的微笑,“顺带一提,你的英语说得不错,几乎没什么日本口音。”
紧接着对方话锋一转,很快就着樱庭青筱先前的话往下说了起来,“所以在你眼里,你会把这一切比喻成失控吗?”
“关于我的话,我对那玩意儿其实不感兴趣,比起一块完整的腐朽木头,那还是干净的斑点会更好,至少够简单,对吧?”
说完前面的一长串话后,他又忍不住埋怨自己道,“但是现在都这样了,我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
樱庭青筱注意到对方极力想要通过那个勉勉强强的笑容来掩饰自己带有些丧气的情绪,但从本人刚刚说出的话语上来说,这份掩饰很明显地失败了。
“可你至少站在这里了。”他指出来这一点。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不适合对现状作出些什么多余的表情,对方叹了口气,神情之中带了些无可奈何的意思,“这个时候的人们大多都是离开爱尔兰的,他们能抓着什么,就直接抓着什么漂流走了。”
“我是被迫留在这里的,而你倒不一样,你是个难得的来客。”
“是啊,因为我是有意而来的。”樱庭青筱点了点头,他想起了先前在街头见到的景色,暗淡的光,沉寂的建筑,无意义行走的人们。
都柏林的人已经很少会抬起头去看天空了,他们正忙着赶路,忙着从雨里离开。
在将放在腿上的书彻底合上后,少年对着另一个人做出了摆手的动作,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既然先生你并不急着搭车赶路的话,那不妨先坐下来陪我聊会儿天?”
现在轮到这位有些神神叨叨的先生结巴了,不过他也只是在原地停了片刻,然后干脆利落地掐掉了烟,用手挥散了飘散的烟雾,才在这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两人的中间隔着点距离,而车站外仍是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停下的雨。
一辆蓝白色的公交开着远光灯驶来,确认在此处并没有乘客挥手示意停车后,很快又扬起雨刷,前往了站牌上标志的下一站。
与刚刚不一样,这次是坐在右边的少年先开的口,他在等人坐下之后,主动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樱庭青筱,并不是前来游玩的游客。”
蓝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对方点点头,“这倒是显而易见,你来都柏林是有着别的事情要做吧。”
“倒也不算特别重大的事情,只是接到了一个委托而已,有人希望我能过来解决一桩由异能书引发的事故。”樱庭青筱笑了笑,向这位陌生人道出了自己的全部来意。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将满身湿气的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却在言行举止表现得反复无常,模糊不清的人,大抵就是夏尔·佩罗在来之前同他特意提过的一位异能力者了。
当时的他是这么描述的。
“乔伊斯有个弟子……算弟子吗?反正这个人现在就在都柏林,你要实在没什么头绪可以去找他问问,我之前因为这件事情找到过他,但他也是刚收到失踪的信息才从外地回来的,了解的东西不算多。”
靠着桌子的灰发少年转了转笔,仔细想了一下要如何描述出此人的大体信息,却半天也没支支吾吾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夏尔·佩罗根本不记得这个人的脸。
于是在对话的最后,委托人一锤定音道,“总之,那家伙从感觉上来说,就是个不像爱尔兰的爱尔兰人,你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确实一眼就看出来了,樱庭青筱结束了自己的自我介绍,按照礼尚往来的规矩,对方也应当报出他的名字来。
而这位不像爱尔兰人的爱尔兰人很明显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卡壳了一下,“我是,呃,塞缪尔·贝克特。”
艰难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后,他有些不安地抓了抓自己的手,“你叫我贝克特就行。”
很好,此人的名字也成功地与记忆中的信息对上了,樱庭青筱在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
至少是不用当个无头苍蝇到处乱飞了。
不过就这件事情本身,尤其是通过贝克特如今展露出来的情况来看,他似乎对乔伊斯失踪的事情了解的程度也已经不止不算多的程度了,甚至还有些深受其影响的样子。
可能是猜到樱庭青筱心中所想,贝克特摆了摆手,将自己身处的困境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