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真是吵吵嚷嚷的,没个停歇的日子,但又能怎样呢,
但又能怎样呢?要我说,不如便怀着心思,高高兴兴地活下去罢!】*
无论是极致的黑还是纯粹的白,在这片名为横滨的荒原上,人们第一眼望见的永远都是那吞噬着天空的太阳,那太阳不发光不发热,只是日复一日地啃食着这虚空中的大半,于是坑坑洼洼的伤痕就留了下来,一并烙印在了流浪的星星身上。
那些记录在星图上的碎屑,是否真正地如愿发着光,还在说,它们只是为了温暖自己,而烧着自己的尸体?
从握起刀的那一刻,尾崎红叶就意识到了,自己大抵是后者吧。
在那个时候开始,她也便清楚了自己是什么,亦或者是别人口中的什么“货色”。
一个落魄家族的贵族大小姐,在家道彻底中落之后,因为一个足够强大的异能,被估值着卖了给了横滨的极道组织,港口黑手党。
达成交易的人们笑着,那个灰白头发的老人如此得意,已经归属组织的尾崎红叶就站在他的身后静默着,而与她伴生的,那个金红色的夜叉人偶也和自己一样,带着面具,刻下两行深色的血泪。
【金色夜叉】用着二人夺形状的刀具,却比自己要更擅长用刀,在挥刀速度够快的时候,它可以做到同时斩断这片空间的任何活物。
发现碍事碍我之人即刻杀之,这就是夜叉,却指的是尾崎红叶自己。
在会面首领的那一天,那个高居座椅上的人就对着她说:“你就是金色夜叉。”
很难闻的烟味在房间里飘荡,穿着金色和服的少女低着头安静跪着,而跪在她身边,表示出依附模样的正是浑身红色荧光的,怪物体型一般的夜叉人偶。
男人狂笑着,“你就是【金色夜叉】!”
“你就是夜叉,而你的金色,就是金钱!”
那已经带了些浊色的眼珠扭动着,全然离不开出现在眼前的一片金色,他指示人把尾崎红叶的头给扯起来,那一头红发紧绷在一起,白皙精致的脸上浮现出无比的痛苦神情。
但她始终却一言不发,伴生的夜叉也在旁边温顺地跪伏着。
“金色夜叉...你是组织的,你要为港口黑手党带来金钱。”首领死死盯着少女那双玫红色的眼睛,他在那里看到了很多东西,很多他感兴趣的东西,“因为也就是金钱,才让你来到港口黑手党。”
“那就给你第一个任务吧。”属于尾崎红叶的第一个命令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布置下来,只是这任务的内容却完全谈不上轻描淡写。
这个以残暴而出名的港口黑手党初代首领这样说着。
“让你的【金色夜叉】把我们的金色夜叉砍成濒死的模样吧!”
恍惚中昨日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但尾崎红叶已经对此视若无睹了。
今天难得没有什么任务,不需要杀人也不需要审讯人,可以称得上在港口黑手党生活中较为平凡的一天,在打发了阿茑出去跟着隔壁的审讯小组对接信息内容之后,她坐在办公室中划分出来的内室里,索性开始插起花来。
金色夜叉漂浮在空中,为她递来了属于尾崎红叶自己的笔记本。
审讯本上用来记录信息的纸张被人偶的手翻过,从个从前往后的顺序看过去,肉眼可见的,写在那上面的文字内容愈来愈少了,说的好听是精简了许多,不好听点就是干巴巴的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要是将其献去给首领看了之后,大抵会被直接将本子砸在头上吧。
尾崎红叶安静插着花,偶尔抬头看会儿置在一侧的那面镜子,看看镜子里的这间内室,看看镜子里的花一般的仕女图,看看镜子里人偶一般的红发美人。
间贯一就是在这时候到了她办公室的,他刚推门走进来的时候便断了手上的那根香烟,随着一点红星抛入了办公室的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后,人再往前一迈步,对着身处内室的尾崎红叶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容来。
门在身后悄悄合上,给了这对躲避在黑暗里相互依偎的情人们一重感官上的保障,此时是半夜的时候,从玻璃外能够望见这城市的夜景正是一片的漆黑,几枚还未来得及熄灭的亮灯夹在街道上,倏尔被更大的亮光所遮盖,彻底消散在了往来的车中间,无声无息的。
尾崎红叶还在插着花,不紧不慢地,像是做着一件必然会完成的事情。
“红叶,该走了。”不断听着外头声响的人有点失了耐心,但他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有些遗憾地将那花放在一旁,橘红发的女孩穿着粉色的和服慢慢站了起来,她看着人偶手上厚重的审讯本,半晌之后自己走了过去。
金红色的人偶消失在空间之中,封面上画了红梅的审讯本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而它的主人正慢慢远去,走出了这间镜子里的内室与仕女图。
“是啊,该走了。”她轻轻叹气。
“该去外头看看了。”重复了一遍之后,尾崎红叶露出一个如先前话语一般温柔的笑,她跟在间贯一身后,亦步亦趋地离开了这个一关上灯,便是满目疮痍的地方。
外头走廊的灯也暗着,整栋楼都还在静着,在彻底走出港口黑手党大楼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抓着了间贯一的手,无声地流下了泪水。
自己办公室所在的那层,或者说是审讯层中间的那一层,都已经点起了所有的灯,在漆黑的港口黑手党大楼上截出了一条光带来,一条零散且虚晃的银河落在楼壁上,而后以此为中心动静越来越大,那银河很快就消失在了其他光源之中。
身后是不断追来的黑手党成员,她跟着男人匆匆地上了车,粉色和服的衣角在空中晃着,木屐在猛地敲击几下地面之后,车门也被迅速拉上,然后她就什么都见不着了,那栋黑色的大楼带着它的光在自己的视线里愈来愈远,逐渐缩成一个黑色的墓碑,再逐渐消失在了车道上。
她坐在车上,第一次看着黑暗越来越远,也第一次看着光明越来越近,眼中的泪水一刻也没停下,只是落下的时候是太过安静,像一尊被恶徒砸碎的美人像,在变成一地支离破碎的时候,还在保持着自己那狼狈的温婉,笑容与泪水都干涩无比,刀一般划在了她自己身上。
坐在一旁的间贯一忍不住晃着她,脸上的神情一时有些凝重,又有些轻松,但最终几变之下,还是彻底定在了一个温柔的符号上,他眼中满是深情与心疼,“你自由了,红叶。”
“……自由。”
从被定为【金色夜叉】的那一天起,那么多期盼,那么多许愿,那么多个在暗杀与审讯之中轮回重复的每日每夜,现在都化作一束光,一只斑驳的手,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尾崎红叶立马回过头来,不再执拗地盯着那亡魂一般的过去,而是再一次将自己的目光投给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呢喃着说:“是啊......”
“是的呀,这还是奴家第一次看见外面的花,竟然开得如此风雅。”女孩的声音低低的,经了哭却又含着每个字眼的笑意,这一幅脆弱却精致的美人也难得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附在了爱人的手上,如今她的尾音还不能完全脱离啜泣的影响,却已经与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大抵用情至深的时候,总会促使人们变成另一番模样。
尾崎红叶在迷迷糊糊感受到,她好像在那一瞬间也蜕了自己的壳,施施然展出了自己灿烂的翅膀,那光明中的亮色点缀了自己眼中的光,与先前的暗淡血红全然不同了。春天里的一朵花落到了有光的地方,便要显出了自己的艳色,散着自己的芬芳,好使在人生新一页上添上缤纷的色彩。
就算现在外面仍是黑夜,其实看不清任何一朵花的模样,那又如何呢?
她看着自己那繁星一般的爱人,牵着自己曾握刀的手,此刻他们的眼中是年轻人独有的痴迷情愫。
在这份痴痴迷迷之中,间贯一也看着她,还不忘拿出纸巾细心地为她擦拭了已被泪水模糊的妆容,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紧紧搂住了自己的爱人,话语中也忍不住带了些哽咽。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上下不平,混乱的言语中满是紧张和庆幸,他喘了一大口气,“真是难以想象的夜晚!总算从港口黑手党出来了——那地儿,真是混乱的地方!”
港口黑手党的日子就是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色,荒诞地杀死了他人,顽强地保住了自己,所有人都系在了首领的脑神经上,然后又以此捆了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横滨的炸弹,他在这里面胆战心惊地过着日子,偶尔碰见首领的私人医生,也只觉得只有怪物一样的存在才能走到这里的最高处。
“让其他人去陪葬吧,而我们该往天亮的地方走了。”间贯一不知道在感叹些什么,只是在话音落下的时候身体忍不住颤了颤,“这夜晚太长也太黑了。”
现在是春初,海洋性的气候迈过一个季节总是犹犹豫豫,倒也不难怪如今的横滨会出现一个伴随着刺骨寒风的夜晚,冷冷清清的风吹过万物,也吹到了两个从极道组织私奔的叛逃者心中。
“是,就算今夜没有月亮,也只是被奴家的泪水所掩盖了。”尾崎红叶默默地笑着,难得表现出了一个十八岁少女的羞涩,“等奴家抹掉泪水,天就会亮了。”
“对,对,天该亮了。”间贯一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不再凝噎,只是重复了这几句话,“总算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