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应该在忙,直到晚上姜屿夏才收到回复。
“好久不见。”
麻烦,联系列表混入了一名“不速之客”。
不过只要不在她面前出现,不刻意营造什么存在感,倒是也没那么麻烦。
厄尔尼诺导致今年炎热来得更早,她提前开始往家里寄已经穿不住的厚羽绒外套。上课、实习占据了生活的绝大部分,和商学院其他同学一样,她每天都忙忙碌碌。
那个人的确也很识相,安静躺在列表,不出声不晃荡。
她感到满意和满足。
生活的另一部分关乎吃喝玩乐,趁着假期四处旅行,或者去聚会去social。
她偶尔觉得认识的同学都很像,bg中条条框框均沿着既定章法,在这些学科中浸淫久了,人们的行事风格、观念和逻辑,都若有若无呈现出某种被腌入味的思维惯性。
天气晴好,树影浓烈。眼前长长的队伍,像是曲折蜿蜒的蛇尾。
姜屿夏正在烈日下排队,等校巴送她去另一个校区上课。
“晚上有什么安排么?”合租室友兼同专业同学问。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是不是有聚餐?”
“确实是。”
“一起吧。”她笑着应下。放松放松心情,顺便套套情报,这也是她的主要目的之一。
她继续和室友聊着闲天,耐心等待队伍被校巴缓缓消化。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瞥见不同面孔,其中一些早已混得脸熟。
隔壁专业的大佬中学就开始打竞赛,精通数据结构和算法,大概率能拿到某知名外资私募的return。家境优渥且个人能力在线的同学,早早确立好去向,职业道路是可见的坦途。
偶尔羡慕羡慕,劲头过了,倒也没有给她带来太多情绪上的波动。
空气中的味道一片杂乱。除了烃类、硫和铅化物微粒,还混杂着不同风格的香水。她的视线扫过人群、树木、高楼,转了一圈,又慢慢收回。
海洋?脑海中某种意义不明的东西一闪而过。
这里离海的确很近。几乎只要有空,每周末她都会去一趟海边,慢慢沿海岸线散步。
她伸手轻敲脑袋,回过神,转身加入同学的聊天。
大片大片的苍绿中走出来一个人。
江林晚将衬衫从腕部往上卷起两寸,袖口滑过尺骨与桡骨完整流畅的凸起,青色血管向上延伸,犹如叶脉。
他朝她的方向安静注视片刻,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又觉得热,挽起工作证。聚酯纤维面料的带子缠绕在脖颈,沾上汗液,触感变得有些黏和痒。
他刚下飞机,就跟着导师匆匆赶到学校。
北方出现大面积雷暴降雨,他们的航班延误,但学术会议的时间是提前几个月便确定好的。
这里还是太热,等进了报告厅应该就会好很多。
不远处女孩踩上几级台阶,身影没入车厢,玻璃门在她身后慢慢合上。
“我到了。”手机轻颤,江曦言的消息跳出来。
言辞简短,他能想象出妹妹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他这次在G市需要待上四天。江曦言之前已经和同学约好,顺便再和这里读大学的学长学姐见见面。他自然而然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职责,更准确地描述,是监督。
江曦言很不悦。她很早就觉得能独立照顾自己,然而江林晚总拿她当小孩子;这么说其实不准确,他大概是觉得在她“犯事”之前主动督导,将一切控制在绝不会出纰漏的程度,才放心。
他哥哥的放心,或许单纯只是为了避免麻烦。毕竟麻烦发生之后再去解决,牵涉的东西更多,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杜绝。
“嗯,晚上我这边估计结束得很迟,你自己安排,回来别太晚哈。酒店以你的名义订好了,我也在那层。”他编辑好消息,附上详细地址链接,发送过去。
姜屿夏坐在校巴第五排靠窗的位置。
上市政策收紧,mentor给她的活却多了很多。
她一边望着窗外的漂亮海景,一边对这种忙碌有种复杂感受。港股上市工作不比A股轻松,她专门向在职前辈了解过,发现这种类型的前台工作都一言难尽。
极长的工作时间,几乎占据生活的全部。
更何况现在全民转CS……她叹了口气,还是有点后悔以前怎么没报计算机或者物理专业。
不过谁料得准呢?几年以前,建筑学也正如日中天。
傍晚结束掉这天的全部课程,她准备先回家放包。“Hi, Lisia.”有道声音喊住她。
姜屿夏回过头。
同学院认识的男生匆忙赶上她,递来一个手提袋,“有人拜托我把这个给你。”
她下意识朝四周望了眼,伸手接过,“谢谢,我想问问……是?”
“我不认识诶,说是你同学。”
有电话打进来,男生歉疚地笑笑,道过别,拐进旁边的楼梯间。和电话对面说完,肩头搭上一只胳膊,朋友的笑声入耳,“妥了?”
“当然,我看着她带走的。”男生转过身。
“谢啦。”
“这有啥。”他被朋友告知对方是姜屿夏的老同学,一个关系很好的女生,便不疑有它,于是换了话题,“今晚老地方?”
朋友走在前面,迈过台阶,一面发消息,一面回答,“对的,他们大概半小时到。”
江林晚在报告厅待了很长时间。
似乎比预计时长要更久,石英钟表的指针缓慢旋转,像是被刻意放缓的漩涡。手心渗出一层薄汗,他张开五指,令中央空调高效逸散的冷气,尽量降低皮肤温度。
结束报道发言,在接下来听会阶段的间隙,他终于得空看手机。
“送到了,别的没透露。”对方说。
他垂眼低低笑了下,简略回复消息,收好手机继续听会。
姜屿夏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条舒适吊带裙,化上淡妆,和室友出门聚餐喝酒。室友比她早收拾完,等了有一会儿,她原本想看看手提袋里装了什么,拆开却发现还有层包装。
时间来不及,她不愿朋友等太久,拎包出了门。
匆匆一眼中,只看到是V家,不过没拆开,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
聚餐的流程一如既往,大家目的主要在于放松,所以摄入些许酒精,听听段子、聊聊八卦、打打德扑。她心里却莫名记挂着搁在书桌上的那个手提袋,痒痒的,像根刺。
简直莫名其妙。
手机屏幕亮了,mentor问她现在有没有空。
她无心继续聚餐,和其他同学打好招呼,借口有事先离开。
“有的,需要我做什么吗?”
“嗯嗯,是这样的……”对方发过来控制表的压缩包,条理清楚,列出注意事项和要求,麻烦她今天晚上整理好。
从地铁口出来,步行没多久便到家。屋里没有人,安静异常,窗外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影错落迷蒙,倾进房间,洒满半扇地、半面桌。
她架稳电脑,连上外接显示屏,戴好耳机。
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把椅子往旁边挪了一尺,捞起手提袋,拆开包装。
——是一件主色黑色的挂脖连衣裙。
她认识这件。大三在A市面试的那个周末,和安珞一吐槽过价格的那件漂亮裙子。由于款式设计特别,她几乎立刻便回想起来。
“干嘛送这么贵重的……还不起,申请退回。”她打开社交软件,点进和安珞一的聊天界面。
“正要给你发消息!我这个策略模型调参调了一晚上,bug多到无语,服了。”那边正是早晨,对方怨念极大。
一阵输出后,安珞一才注意到第一条消息,“送什么?”
“啊?”
“我这两天没寄什么啊?”
“搞错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补觉。”姜屿夏瞥了眼时间。已过去十分钟,她最多还有五分钟可以浪费,剩下的时间得全力以赴赶带教老师临时派的活。
和那件事相关的只有两个人,如果不是安珞一,那只有他。
她拨通电话,语气不善,“你怎么回事?”
“我干嘛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给个地址,我寄回去。”她撕开一包水果硬糖,随便抓了粒塞进嘴里。
橙香迅速弥漫。
那边沉默片刻,复又说道,“不是我。”
一句陈述句,沉稳的、平静的,没有掺杂任何惊诧情绪。她感觉到不对劲,“有事瞒着我么?”
桌面上月光流泻,铺就成一汪海面。楼下恰好无车经过,机械座钟指针前进两格,发出清零的“滴答”。
声响落入静谧,仿佛水滴溅落。
“因为印象比较深刻,所以我和江学长说过这件事。”
倒是实在出乎意料。
她轻声呼吸,糖块在口腔缓慢化开。橙香漫过会厌软骨,顺着食道漫进胃里,也顺着气管漫入肺部。
对方的话外之音指向明晰,但她需要证实,“你确定么?”
“大概。”他顿了顿,补充,用一种并非做出假设的口吻,“嗯。”
“最后一个问题,你俩怎么认识的?长话短说,我还有事。”她推开窗户,眺望远处灯火辉煌的街道。
“学校讲座、社团活动,后来又偶遇了几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好的,先挂了。”
“拜拜。”
“嗯。”对方在等她挂断,她扶额,想了想,还是补充,“下次收拾你,挂了,拜拜。”
她把连衣裙按原样整理好,放回包装盒,暂时没空管这块烫手山芋。控制表内容繁琐,她借用带教老师的荣大账号,登录进去下载各项数据表。
花了几小时完成任务,赶在午夜前把压缩包交上去后,她才开始着手处理“山芋”。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唐突么?
她真的没时间没精力牵扯不清。对她而言,主要矛盾是工作和学业;和某过去式重新联络,实在头疼。
“这是你送的么?”她拍了张照片,连着问句一并发送给江林晚。
没过多久便收到回复,“啊是我,你怎么知道诶?你喜欢吗?”
“抱歉,我不能收,给我一个收件地址吧。”
这次对方没有立刻回复。
她起身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喝,缓慢润湿喉咙。
他连续发了几条,“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着,我们是朋友。她们说你生日快到了。我们也确实很久没见面了。”
“其实你没有必要送我什么。”
“我知道这样做不合适,抱歉。”
“没事。给我一个地址吧,plz。”耳机里仍在放着歌,她突然想打电话问问那个局散了没。她有些渴,想喝些什么。如果有低浓度的酒精,或许更好。
“我这几天在……”紧随其后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地址链接。
她盯着对方发来的位置坐标,瞳孔微缩。近得不可思议。
“你在这边?”她问。
“嗯,和导师一起过来的。”
“知道了,我按这个地址同城快递送去。”或者也可以直接放在酒店,让前台工作人员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