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的时间越来越晚，过去几个月，许辛曜准备出门练习时已是夜幕笼罩，最近却仍能看见逼近西山的日落，运气好的话，夕阳会为他走向社办中心的路，铺上一片金色的地毯。

越是接近比赛，每次练习越是会有许多已经毕业的学长前来探班，有些人带着饮料，有些则会带着点心前来。

霈霈教练说，比赛前一个月可以暂停减肥，因为效果不大，希望大家吃饱睡好，以精力充沛的状态来练习，但不代表可以大吃大喝。因此学长们带来的慰劳品，渐渐变成了众上层们暂时解放的小确幸，也让紧绷而疲累的练习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所以当许辛曜踏入练习场地，看见的便是周璟树捧着杯子，理直气壮地对着方绍恒说话的画面。

“这是无糖的！”

许辛曜没有留意他们接下来的对话，目光扫过练习场地，很快在角落找到比他早抵达的江夕凌。

许辛曜迈步走过去，抬手从背后摸了一把江夕凌的头，他转过身来，手上竟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捧着杯子，许辛曜笑了笑，问：”你怎么也在喝？”

江夕凌没有说话，只是把吸管凑近许辛曜的嘴巴，用眼神询问他要不要也喝一口。

他们已经不需要开口，就可以沟通。

许辛曜低下头抿了一口江夕凌手上的饮料，没放糖，但很好喝。

由向景阳作词作曲的比赛用音乐已经有了雏形，现在他们会用这个音乐，将整个比赛流程切成好几段，搭配统一的节拍，所有人一起做比赛时要在场上呈现的技巧。一方面是让向景阳看看音乐效果，一方面让选手们能够提早熟悉比赛时会用的音乐。

“第一段金字塔。”霈霈教练一边说，一边点开手机上的音乐播放器，所有人立刻走向安排好的位置，等待音乐开始。

这段金字塔技巧接在空抛转体和空抛X-OUT后，他们第一次尝试时，是在知大的第一阶段寒训。当时在方绍恒的怂恿下，林品毅和陈子森一起作为三层参与了这项金字塔技巧，是个前所未有的挑战，现在他们甚至想把这项技巧放进比赛流程里。

“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七……”霈霈教练大声地帮大家把节拍名称给喊了出来，所有中层在同样的时间点起跳，踩上负责立肩的底层的肩膀。

金字塔技巧充满各种转接，中层站上底层的肩膀后，三层又站上中层的腿，中层把三层送下去被底层接住，换一个组合型态，再重复一次。

在第一段金字塔技巧里，三层上上下下，最后会组合成一个由二十四人一起组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金字塔，画面很是壮观。然而难就难在于，一旦前面的技巧失败了，后面也跟着没办法做了。

这一段金字塔技巧的第一项动作，是在中层的大腿上留下大大小小瘀青的转上1-1-1，四位三层在飞往空中后，却没有一位成功留在中层腿上。

霈霈教练面无表情地暂停了音乐，冷着声音说：”再一次。”

“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七……”

他们又跑了一次这段金字塔技巧，许辛曜负责的这组这次是成功了，只是姿势不是太好看，三层挣扎了好一阵子才在中层的大腿上站稳。他瞥了一眼四周，发现这次成功完成转上1-1-1的，也只有自己和旁边由江夕凌担任中层的那组。

在开始跑全上之前，以自己的速度来操作技巧时可以做得很好，而一但配上节拍和音乐，却马上变得一蹋糊涂。几次下来，霈霈教练都不得不中途喊停，因为失败率太高，后面的技巧根本衔接不上。

向景阳微微皱起眉头，他的姿势不再那么随兴，而是抱着平板站在角落，看着这个他一点也没办法确定音乐是不是合用的技巧呈现。

带来慰劳品的学长站在教练旁边，双手抱胸，脸上挂着调侃的笑，说：”垮成这样根本看不出来要做什么技巧。”

他站得离钦大竞啦的队员们不远，这几句调侃被许辛曜听得一清二楚，他咬了咬下唇，却不得不认同学长说的这句话。

霈霈教练沉默片刻，开口道：”接下来我不会再暂停音乐，你们要找方法继续把流程接下去，要假装每次练习都是比赛当下，在赛场上，音乐是不会暂停的。 ”

最近这段时间，不论是练习量还是压力都大，江夕凌趁着空档，呆站在原地放空休息。

好想回家。江夕凌心想，但又觉得会这样想的自己很不应该，既然想在大专杯上拿下名次，这些都是必经的过程。

“你猜现在几点？”这时候，许辛曜突然出现在江夕凌身旁，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个问题。

江夕凌转过头，凭借着脑中对时间的感知，随便说了一个时间点：”八点十分。”

许辛曜偏头思考了一下：”那我猜八点二十。”

江夕凌皱起眉头，对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感到困惑，他看着许辛曜走向蓝色体操垫边缘，弯下腰，看了一眼摆在那里的不知道是谁的手机，然后兴高采烈地踩着碎步跑回来，对江夕凌说：”我赢了，现在是八点半。”

江夕凌发觉许辛曜这是在做什么之后，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微笑，刚才那个想结束练习、想回家的感受也一扫而空。

因为这里没有时钟，所以这是在凭感觉各猜一个时间，再看谁猜的时间离实际上的时间距离较近，没有实际意义，就是单纯有趣。

江夕凌懒洋洋地抬起手，给了许辛曜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掌声。

接在第一段金字塔后的是Toe Pitch 360，上层起跳后，其中一个底层顺着起跳的方向用力朝正上方施力，另一个底层在起身的同时一边带着上层的脚改变方向，让他在上升的过程中旋转三百六十度，最后在回到正面时让两人分别接住双脚。

接下来，底层会给上层一个向上的力，在离开底层的双手后，上层会在空中做一个后空翻，最后落下来被底层稳稳接住。

方绍恒和许辛曜对这项技巧有阴影。

几次练习结束后，如果天气够好，他们会一起走下山，然后在山脚的操场上一边吃宵夜，一边晒月亮。那里足够宽敞，总是有凉风拂过，远处灯光提供了的光源，时间已晚，不会有太多人经过。

他们经常就在那里，一边吃宵夜，或坐或躺，享受这个白天无法享受的难得时光。即使所有人都想回家休息睡觉，也没有人舍得错过这个享受夜晚操场的机会。

某次晒月亮时，陈子森一手捧着手机，另一只手揽上许辛曜的肩，弄得他差点被自己嘴里的炒饭呛到。

“曜曜你看这个！”陈子森喊道。

许辛曜默默把陈子森揽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移开，将自己嘴里那口炒饭给咽了下去后，说：”看什么？”

周璟树此时憋着笑出现在旁边：”今天练Toe Pitch 360的时候，方绍恒说……”

他突然直起身，把头发拨成和方绍恒同样的发型，学着他的口吻：”你只要向侧边看就可以了，剩下的我会帮你转完。”

旁边的学弟们见状，笑得前俯后仰，远处的方绍恒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胀红了脸，跨步走过来作势要把周璟树掳走，却被他挡了下来。

“然后你看这个影片……”陈子森按下影片的播放键，影片里的多底层技巧是Toe Pitch 360，上层是周璟树，底层是方绍恒和许辛曜。

前半部分都很完美，然而当周璟树完成技巧，随着口令飞往空中，在空中完成后空翻，最后以平躺的V字型姿势被底层接住时，两个底层面对面站着，在接到周璟树之后，顺着来自手臂的重量微微倾身，然后就这么刚好地，嘴唇正好碰上了对面那人的嘴唇。

他们立刻把周璟树放下来，捂着嘴巴转身，留他一个人瞪大双眼站在原地。过了一秒，拿着手机录影的人便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影片中的两个底层则往厕所飞奔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影片结束后，周璟树和陈子森都笑得乐不可支，其他人也凑了过来，把影片来来回重播了好几遍才肯甘休。

许辛曜并不知道有这支影片的存在，作为主角之一，而且还是在意外的情况下发生这种事，他第一反应是看向江夕凌。见他嘴角也挂着笑容，许辛曜便暂时放下心来。

回到家后，许辛曜做的第一件事是拉着江夕凌解释，说今天那支影片确实是个意外，当下的两人只顾着洗嘴巴，完全忘了整个过程都被录了下来。

“我去请他们把影片删掉。”许辛曜认真地望进江夕凌的双眼。

江夕凌愣在原地，他知道那是常见的意外，并没有放在心上，练习过程中本来就会录影好检查动作，会被录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想到许辛曜竟然比自己还在意，深怕自己因为那支影片而感到不舒服。

“没关系，”江夕凌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笑着说，”补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