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夕凌自那之后第一次回家。
结束软禁,回到钦大后,一直到全国赛结束,江夕凌都没再让爸妈联系上自己。他知道自己没有不顾一切发生在自己周遭的事,只为了达成目标而一意孤行的能力,为了避免心情和状态受到影响,他只好选择这么做。
虽然听起来很绝情。
不过,身为一个还没在这个社会上完全独立的大学生,再怎么逃避,到了长假、年关将近,还是得拉着行李箱,混迹在车站的人潮当中,离开这座城市,回到自己长大的家乡。
解除针对爸妈手机号码的封锁后,过不了多久,江夕凌立刻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联系你?”
“这样很没礼貌,知道吗?”
那时候,全国赛才刚结束,比赛失利,又收到来自许辛曜的告白,弄得他脑袋一片混乱。江夕凌是在从许辛曜的租屋处回到宿舍后接到这通电话的,好不容易应付完,才刚踏出宿舍,又见到许辛曜和颜育霆扭打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他都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来龙去脉,便下意识选择站在许辛曜那边。
除此之外,江夕凌还发现自己的存在实在带来太多麻烦,而在这些麻烦当中,都有许辛曜的身影。
他意识到自己开始在没有深思熟虑的情况下采取行动,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清楚,他能想到的唯一做法,便是开始有意识地和许辛曜保持距离,好让自己别做出不够理智的抉择。
但他却发现,自己的心中开始时不时涌上一股深深的失落感,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消失。
江夕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内心却波涛汹涌,他的视线总在不经意间寻找许辛曜的身影。这种挣扎分明让他感到疲惫,却又不得不继续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幸好,许辛曜在西元2024年的最后一刻,向江夕凌坦白了这一切,他才找到机会抛开自己的顾虑,答应许辛曜的告白。
即使未来可能会面临困难,即使结果可能不尽人意,至少当下的他做了无悔的选择。
就算后来发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至少在那个当下是正确的。
江夕凌回到家后,发现家里的氛围仍旧是自己所熟悉的那样,仿佛全国赛前的软禁与争执不曾发生。那件事就如同房间里的大象,被所有人极有默契地视而不见。
整个春节,他都在各种拜年行程中度过,除了和各种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的亲戚见面之外,还有爸爸工作上的人脉,包括庄董,以及之前曾在音乐会上遇见过的向总监。
庄辰宁总有办法用尽各种方式避开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场合,所以江夕凌并不担心,他倒是能够从自己的爸妈和庄董的互动中感受到一股难以被察觉的别扭和不自在。
妈妈在最愤怒与失望的时候,曾经对江夕凌说过:“你知道这种行为会对我们的事业造成影响吗?你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有想过后果吗?”
自那之后,江夕凌不知道自己和庄辰宁曾经交往过的事实有没有真的对爸妈的事业造成影响,他只知道在真的造成影响之前,爸妈就已经先自乱阵脚。
这一切仿佛因他而起,又仿佛与他无关。
江夕凌再次见到向总监的儿子向景阳时,他已经不再如同上次在音乐会见面时那样郁郁寡欢了。
“我打算申请钦大的传播学院,”向景阳脸上带着微笑,说,“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次前往钦大的机会,到时候还请江学长多多照顾了。”
这样的话江夕凌听得多了,那不过是在这种场合必备的社交技能,他知道怎么得体地应对这样的话题,但也知道两人实际上在钦大可能不会真的有见面的机会。
在成为一个无情拜年机器的行程中,江夕凌接到了林品毅的电话,那堪称整个寒假当中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之一。
“我和陈子森的室友搬到公司附近去住了,空出一间双人房,听说你在找房子,要不要来住?”林品毅电话那头除了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之外,还能听见搓麻将的声音。
能够和本来就认识的人成为室友,跳过从陌生到熟悉的磨合阶段,对江夕凌来说是一件非常诱人的事情。更何况之前曾经在那里和其他竞技啦啦队的队友们一起制做道具,连看房子这个步骤都省了。
他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只是那是一间双人房,空间虽然比较大,但是租金也比较贵,你要找人来和你一起合租也行。”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吆喝林品毅过去和他们一起打麻将,他应了声,便回头对江夕凌说,“我阿姨在喊我过去打麻将了,寒训见。”
林品毅匆匆挂断电话,独留江夕凌一人在心中仔细品味那个终于找到满意落脚处的踏实感。
找室友这件事,他脑中第一瞬间浮现的便是那人的脸。
“当林品毅和陈子森的室友?”许辛曜的语气满是惊讶,但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是一间双人房,“而且还是一间双人房?”
“是这样没错……只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惊讶?”江夕凌问。
“因为我以为你不会考虑双人房,除非我求你让我跟你一起住。”
“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江夕凌叹了一口气。
许辛曜倒是答得毫不犹豫:“最好的样子。”
两人在电话里约定了一起搬家的时间,才刚在一起就面临见不到面的、长达一个半月的寒假,只有时不时传来的文字讯息和电话,能缓解彼此的思念,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而从那时候起,回钦大搬家成了他们心中最期待的未来待办事项之一。
搬家那天,钦大罕见地没有下雨,冬天的暖阳穿透树叶间的缝隙,在地上洒下点点金光。许辛曜穿着帽T和风衣,江夕凌出现的时候,则穿着宽版衬衫,下摆扎进裤子里。看见他的那个当下,许辛曜只想伸手把江夕凌揽进怀里,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没日没夜地想了一整个寒假。
但碍于公共场合人多,没能这么做,许辛曜最后把所有的话化成脸上的微笑,以及抬手轻轻捏了捏江夕凌脸颊的那个动作里。
许辛曜仔细观察着这个江夕凌住了一年半的宿舍,四个人的位置就属他的东西最少。称不上井然有序,但也算不上凌乱,就是真的只放了生活必需品。
他帮着江夕凌把东西打包,再一批一批用宿舍的推车拉过去他们位在钦大对面一条小巷里的新家。
“这里还有空间,要不要把那箱东西放上来?”许辛曜指着柜子上的空间,问。
江夕凌抬头看了一眼:“那一块是留给你的。”
许辛曜没料到他竟然如此仔细规划两人的生活空间,嘴角微微勾起笑容,走了过去,从背后环抱住正在整理行李的江夕凌。
“别分得这么仔细,”许辛曜把下巴搁在江夕肩上,“从现在开始,你的就是我的,我的……”
“我的还是我的?”江夕凌替他把话说完。
许辛曜把脸埋在江夕凌被上,笑得身体直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啄了一口他的耳垂:“我的也是你的。”
忽然间,许辛曜的目光被箱子里的一个长方形物品给吸引,他放开怀里的人,走过去蹲了下来,从箱子里拿出那个相框。
相片里所有人都坐在圆形橡皮艇上,向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陈子森和江夕凌浑身湿得头发都黏在头上,看起来非常狼狈。
那是迎新社游时在游乐园拍的照片。
“我不想要这种东西。”许辛曜拿起手上的相框,对着江夕凌晃了晃,用他当时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嘴上说不想要,最后还不是好好保存下来了。
江夕凌脸上有着肉眼可见的窘迫,他伸手想拿回相框,却被许辛曜一把抓住手腕:“等等,摔坏了可没有第二张。”
好几个月前,两人对彼此都还不太熟悉,许辛曜只觉得这学弟性格内向,却又锋芒毕露,对竞技啦啦过分认真到神经质的地步。但随着时间推进,他发现这人对自己坚信的价值和理想抱持着坚定的信念,选择加入竞技啦啦实力不怎么样的钦大,而非随波逐流,读最热门的科系、选竞技啦啦实力最强的学校。
如果他们还不趁此机会东山再起,那就太浪费了。
许辛曜起身,把那张照片摆在矮柜上,一进门就能看见。
谁能想到照片里的四个人,在过了几个月后,竟然成了室友呢?
搬完家后,许辛曜和江夕凌一起去逛宜家家居,采买在新家会用上的居家生活用品。宜家的家饰设计风格简约、色彩鲜艳,装饰起来就像罐子里的糖果一样。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许辛曜兴致勃勃地挑选收纳盒,即使这个家他只会住上半年。
只剩半年。
想到这里,江夕凌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变得有气无力,连话都不太想说。许辛曜发现他状态不对,立刻凑至跟前,抬手揽上他的肩:“怎么了?”
江夕凌觉得这话说出来太别扭,原先并不想提,但在许辛曜的死缠烂打下,他才勉强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认真挑选这些居家用品?你不是六月就要毕业离开了吗?”
许辛曜愣了愣,他望向江夕凌的眼睛,发现自己从中看见的是惋惜、难过,还有一点点不舍。
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难过,这让许辛曜感到有点心疼。
“那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许辛曜扬起嘴角,摸了摸江夕凌的头:“如果现在就在为未来会发生的事感到惋惜,那连现在的快乐都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