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声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带着水气的风穿过门缝,扑到面颊上,让他瞬间清醒不少。
门似乎年久失修,上锈了,连带着门上的铁链也一起被刮得咯吱叮咣。听这声音,郁白声推测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比较密闭且空旷。
自己被蒙着眼、捆着手脚,固定在一把椅子上,动一下都困难,嘴也被封上了胶布。好在鼻子没有被堵上,还能保持呼吸。
他安静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全身戒备,开始数数。
1
2
3
……
999
1000
周围除了风声和门响,只有郁白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一下又一下,鲜活有力。
他还活着!
这间密室里应该暂时没有其他人。
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郁白声觉得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和冷静了。
幸好袖扣没有被收走。这是郁白声自己特制的袖扣,沿着袖扣的纹理摸过去,极小极窄的刀片就弹了出来。
他开始不动声色,一点点割着手上的绳子。一颗汗珠顺着脸滑落至他的脖颈,然后没入衣领不见了。
郁白声内心真庆幸自己是个小人物,绑架他的人也没有对他做过多的防备,让他有了一丝生机。
但他不确定这里是否有监控,是否有一双眼睛透过电子屏幕注视着这里的任何动静,于是尽量减小动作幅度。
就在郁白声觉得绳子已经快要割断的时候,门开了。原本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丝丝寒风一下子像刀子似的劈面而来。
他听到了脚步声,不止一人。
封口的胶布被人扯了下来。郁白声立即大口呼吸着,寒风又从他的喉咙灌进了胃里。
郁白声没想到绑架这种狗血剧情居然也能被他一个下城区无亲无故的半无业游民给碰到。权利、金钱、人脉……他可是一样都没有,唯有一副皮囊尚可。
至于平时得罪过的人,也不太可能做出绑架这种事情。
难道?
“几位大哥,我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要是求财,我家里有一只名牌手表,值不少钱,你们跟着我去取就是了。要是求色,你们将我绑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若是寻仇……”
“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几位大哥,到底为什么要抓我?就算是死,至少我也得做个明白鬼吧?”
郁白声一边极力解释自己只是一个平民,一边问个不停,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似是被郁白声问烦了,终于一道声音响起:
“最后三个小时,你最好祈祷有人在意你的命。要怪就怪你自己识人不清,枉做好人。”
听到这话,郁白声一双眼睛在蒙着的眼的布下快速转动。
所以?
这场无妄之灾,和边潮有关。
郁白声想起了在医院外的那群黑衣人,以及边潮和边晋的那通电话。
“你们老板有把柄落入边潮手里了?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上流圈子里混的个个都是狠人。商人重利,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没有那个自信让边潮现在回头。”
“还有两小时五十六分。”那群人依旧不为所动,“我们在外面观察情况,你留下看着他。”
“是。”
听声音,留下看着郁白声的是一个年轻人,似乎刚成年不久的样子。
脚步声渐远,这间老旧废弃仓库里只剩下年轻人和郁白声两个。
“我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却也惜命。我六岁父母就车祸去世了,亲戚把遗产瓜分掉后就把我扔到掉,让我自生自灭。我一个人在街上流浪,捡别人不吃的东西……”
郁白声开始玩卖力卖惨企图博取年轻人的同情。小小年纪就做这行给边晋卖命的人,一定也有不为人知的伤疤。郁白声正是抓住了这个痛点,想要从他身上撬出一小块逃生的希望。
对面的人听了只是沉默着,却也没有开口再威胁为难郁白声。
猜对了!
有效果了!
郁白声在心里自己给自己打气,继续卖惨,添油加醋。
边潮在门口听了好一阵时间的郁氏苦儿流浪记,一进门就看到被捆在椅子上泪流满面的郁白声,心里有一处开始莫名地、悄然地变化。
“我来晚了。”
边潮的声音在郁白声耳边响起,身上的束缚被解除,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边潮昂贵精致的外套。
“对不起,你不要哭。”
听见边潮这样说,郁白声一颗自认为冰冷凉薄的心也微微发烫起来。
郁白声感觉到一双手在自己脸上,慢慢拭去那流得半真半假的眼泪。接着,他就落入了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
那怀抱里带着一路的寒霜和风尘,虽然凉,却在这一刻,让郁白声感到了踏实和放松。
说实话,边潮能来,郁白声有些意外。边潮和郁白声认知里上流社会的有钱人,不太一样。他是鲜活的、温热的、有人情味的有钱人。
大约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情况特殊危急,被捆了几个小时的郁白声也顾不得自己是被人以公主抱的方式抱着的了。他的脸紧紧贴在来人的外套上,只觉劫后余生。
到了车上,郁白声才惊觉自己一直在人身上粘着,像一只无尾熊一样,顿觉脸热,赶紧从边潮身上下来,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
怀里骤然一空,边潮转头看着身侧青年微微泛红的眼角和脸上未干的泪痕,终究还是把想要抬起的手放了下来。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模糊的山峦和树木从车窗边飞快地掠过,夜色笼罩下下只能模糊看见幽暗的河水拍打着崖底,天上也只有零星几颗。
郁白声看着周围越来越陌生的景色,意识到这不是回下城区自己那个小屋子的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
“安全的地方。”边潮语气里带着明显安抚的意味,“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之前那个房子是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看样子,是到了一个码头。面前将上城区和下城区隔开的日月河。
不到三秒钟,码头的检测仪亮起了绿灯,一条供汽车行驶的河底地下隧道出现了。
于是车子又开始缓缓起步,郁白声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这条路,是他过往二十年来无数次幻想却从未踏足的地方:通往天堂的阶梯。
河底隧道是由透明材料制成。柔和温暖的灯彻夜长明。驱车其中,可以欣赏各色河底水生物,丝毫不会有压抑之感。
上城区,一个经济文化科技交通都无比发达的地方。没有罪犯和垃圾,只有金钱堆砌成的无上繁荣。
有人说,哪怕在上城区乞讨,都能活得比下城区好千百倍。一张通往上城区的船票是很多下城区的平民一辈子都难以攒到的。
“你之前不是想要看星星吗?紫荆山是很好的选择,那里有一个天文观测台,经常能看到流星。”边潮已经安排好了郁白声的住处。
“对了,这块表更适合你。那一块,你要是喜欢,便也留着吧。”
边潮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黑天绒盒子,一支更加纤细精巧、同样镶满钻石的手表安静地卧在盒子里。
郁白声由着边潮将这支表戴在自己手腕上,慢慢地笑起来。
被莫名绑架这一次,可以称得上是因祸得福。一个上位者的愧疚与感激,足以让郁白声在上城区荣华一生。
也许,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就要重写书写了。
当他抬头时,正好与男人对视上。怎么回事?怎么感觉那眼睛,比自己手上这支镶钻的表还要亮呢?简直几乎要把下城区那条狭窄幽深的暗巷照亮。
郁白声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那根明亮的火柴。一时之间,他又觉得腕上的手表,有点重了。
车子一驶入上城区的商业中心,电子大屏上就是铺天盖地的有关潮海集团和边氏的新闻。
几乎是第一时间,郁白声就接收到了潮海董事长兼CEO边潮回归以及边晋因经济罪被放逐塔塔克里岛监狱的消息。
郁白声虽一直游离在争权逐利的边缘,在此刻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坐在自己身侧的这个男人的雷霆手段。
幸好自己是他的恩人而非敌人。
突然,郁白声感到车身720°旋转漂移,以极快的速度避开一栋高大的建筑,往斜拉金色大桥另一端处驶去。
“老板,我们被人跟踪了,至少有三辆车。它们追得太紧,像不要命一样。”
“果然,临到头了他还要挣扎蹦跶两下。”
“全速前进,一定要过桥!”
“是。”
话音刚落,伴随着“轰”的一声,身后传来了爆炸声和桥面断裂崩塌的震颤。
在桥面彻底断裂落水的最后一刻,车子重重地坠到地上,撞破防护栏后又往前飞了十几米才堪堪停住。
郁白声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缓了好久才睁开眼睛。耳边是救护车连串的鸣笛声。
好在他除了脸上和身上被碎玻璃划伤外,没有大碍。头脑清醒,手脚活动也算灵活。只是新戴上去的那支手表,指针脱落了,仍留在有裂缝的表盘里。
边潮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用身体护着郁白声,再加上之前脑部就有损伤,再加上这次剧烈的撞击,直接在危重病房住了一个星期。
“就患者脑部情况来看,可能存在短期记忆受损和记忆混乱。患者目前记忆停留在两个月前。其他后遗症状待观察。短期记忆的缺失并不影响日常生活。我们建议暂时不要让病人受到过多刺激,尽量保持心态的平和。”
站在病房外往里看躺在床上的男人,郁白声想,这下他也救了自己一命。
如果没有他替自己挡着,那么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可能就要换人了。
边潮这个人其实,真的挺好。比自己有人情味多了。
他这么大一个老板,什么都不会缺。自己的出现可能会让他再次联想到车祸。既然他不能受刺激,那么离开是郁白声此刻唯一能替他做的。
一命抵一命。
手表就当作你前段时间在我那儿的生活费吧,我收下了。
这一切由你无意的闯入作为开始,那结束就由我来说吧。
边潮,我们扯平了。
“哎呀,太好了。终于醒了!”
边潮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病房里,四周围了一大群人。避开在众人热切的目光,边潮下意识地看向病房外,一个清俊却略显纤薄的身影背对着他。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不过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已经对准了边潮的脸。他自然从容地把目光转向镜头,露出得体的微笑,就像之前任何一次接受采访一样。
“我很好,请大家放心。”
众人散去,边潮再看向病房门口时,那个身影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