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长风被卷入空间门之后，初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身体似乎在不停下坠。
他恢复了点意识后就换了一个让自己避免摔成狗啃泥的姿势。
然而事实上他却在快要掉在地上时，被另一双手稳稳接住。
宁虚华正双手扶着他，目光里带了点担忧和凝重。
入目，不是想象中的一片黑暗的妖怪巢穴，恰恰相反，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宽敞的大堂。
虽然环境看起来宽敞，但这厅堂其实不是很大，正前方供着一尊神像，神像威严而立——这其实是一间祠堂。
楼长风挽住宁虚华的手问：“这是哪里？”
宁虚华面色凝重，正要回答，突然感觉到周身空间的能量波动，他脸色微变，拉着楼长风躲进暗处，二人隐匿了气息。
空间波动消失，从半空中凭空掉下一个人。
那人刚一落地就疼得叫了起来，刚准备起身，突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高台之上供奉着的神像，浑身开始发出暗红色的光，原本一动不动的眼珠子，此刻却转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人类。
男子显然也注意到了，吓得在原地双腿打颤。
“这里是哪里？我要出去”
他踉跄地跑向祠堂大门，但大门紧闭，刹那间，祠堂内所有烛火都灭了，偌大的房间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零零星星的光透过密封的窗户挤了进来。
祠堂上的佛像开始动了。
只见它拖着沉重而有些笨拙的步伐，逼向门口瘫坐在地上的男子，精致大理石雕琢的手臂抬起，只需要一下就可以让这个男子瞬间毙命。
宁虚华飞身而出，长剑挡下了神像的致命一击。
哐当一声巨响，神像的手臂上多出了一道划痕，而宁虚华道剑，却碎了。
凡人男子吓得晕了过去。
神像缓慢转身，眼睛盯在宁虚华身上看了一会儿，沉声开口道：“宁家后生？”
它说话的声音不似人声，带着严重的石质感，听起来沉重而庄严。
宁虚华面色沉重：“宁先祖。”
依旧藏在暗处的楼长风一愣，这座神像是宁家的先祖？
那也就是说……
这里，是宁家的祠堂？
养天山外无故多出的奇怪结界，结界内设下了空间传送诀，空间门后到达的是宁家的先祖祠堂，祠堂里的神像却会主动攻击到来的人类……
这一切都非常奇怪。
事实上，从结界里藏着空间诀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要知道，设定固定地点的空间穿梭，和神仙的缩地千里没什么区别，作为修者，这需要非常强大的术师才能做到。
而且，这样厉害的术师可能不止一位，才能布下传送空间门。
一般修士怎么可能可以实现，最开始就该想到，这事情的背后必有庞大古老的修仙世家的参与。
可是为什么？
这也是宁虚华疑惑的问题。
宁家，是远近闻名的修仙世家，也是正道门第家族。
这种无缘无故残害人类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是宁家做得出来的？
“是个天资极佳的，”宁先祖神像道，“把这个人类交给我，莫要管我的事，你们且离开吧。”
它说的是“你们”，显然藏在暗处的楼长风早已被他发现。
楼长风便也不再藏匿，径直走了出来，站到宁虚华身边。
宁虚华恭敬道：“”先祖，恕晚辈冒昧一问，您为何要这样做？
宁先祖道：“此事尔等莫要参与，我不会告知你们原因。”
宁虚华道：“我从幼时起，便谨记先祖的规训，《宁家训诫》我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先祖所教导的仁厚爱民，善待天下，以德为怀我更是谨记于心。”
顿了顿，他的脸上浮现出悲痛之色：“而如今，先祖又是在做什么？宁家家主又是在做什么？”
“你们在各个地方设下令人难以觉察的空间门，让误入其中的倒霉凡人来到这里，成为先祖吸食的口粮。”宁虚华脸色微微沉了下去，“这就是所谓的大爱天下？这分明是滥杀无辜！”
宁虚华向来是个温和的人，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嘴角都是自然的上翘，让人看着就心安舒适。
但此刻，他的神情是难得的低沉和痛苦。
祠堂内一片沉默。
宁先祖的神像站在远处，久久没有说话。
许久，它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你莫怪我无情，不顾本家后生的血脉了。”
言罢，它竟是直接朝宁虚华展开了攻击。
楼长风迅速拔剑，上前挡住了宁虚华。
宁先祖神像身上发出耀眼的金光，石臂一掌将楼长风打得后退数步，吐出一口血来。
再一掌，它便轻而易举将宁虚华钳制。
“若你现在离开，还有机会。”宁先祖道，“但你的朋友已经知道了宁家的秘密，便不可再留了。”
宁虚华道：“若这事没有解决，我不会放弃。”
宁先祖似乎是耐心尽失了，他石掌中金光大盛，似要一章毙了宁虚华和楼长风。
正在这时，祠堂大门猛地开了，一中年男人侃侃而来，对着宁先祖恭敬开口道：“先祖，这是我大儿，请先祖手下留情。”
宁先祖动作一顿，终是止住了最后一击。
“宁家主，”宁先祖沉声道，“既是你儿，怎会如此顽固。我不杀他，交由你处置。”
说着，先祖神像收起金光，又开始以沉重而缓慢的步伐，走回了祠堂的贡台之上，矗立不动了。
宁家主上前替供台认真清扫，放上贡品，又然了几柱香，拉着宁虚华低头叩拜。
做完这一切，他才用严厉而冷漠的目光扫过宁虚华和二人。
看楼长风的时候，他的眼里明显有了杀意。
“楼家长公子，这次是你冒犯我宁家先祖在先。”宁家主冷声道，“就莫要怪我不讲究两家的情分了——来人，将楼长风抓入监牢。”
宁家主话音一落，数名修为在楼长风之上的修士，鱼贯而入。
他们动作凌厉，几下便将楼长风制伏，往宁家监牢押去。
“你跟我走。”宁家主不悦的目光落在宁虚华身上，“整理一下去正厅，有人要见你。”
“家主！”宁虚华道，“若要将楼公子关押，那表将我也一同关了吧。”
宁家主猛地停住脚步，回头冷声道：“什么意思？”
宁虚华看着楼长风被拖走的方向道：“我的意思是，楼公子是因为我而无意冒犯，若家主要责罚他，便也责罚我吧。”
宁家主道：“若我要杀了他呢？”
“那便也杀了我吧。”宁虚华道。
“数月不见，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宁家主面色阴郁道，“来人，将长公子宁自清拖下去，与楼家长公子同等处置。”
宁虚华轻轻挥了挥袖子：“我自己去吧。”
阴暗潮湿的宁家监牢内，楼长风刚刚坐定，监牢外就有脚步声响起，接着，白衣骗骗的宁虚华，便在几人的看守下，进了监牢。
宁家家丁将牢门锁上，以符咒封锁，在整座宁家监牢之内，有限制灵力的结界，被家主关进来的修者都无法顺畅调动灵力。
宁虚华在楼长风身边盘腿坐下。
楼长风睁开眼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你。”宁虚华提起唇角，“同生共死。”
他说这话看起来带了几分玩笑，却说得楼长风心里又是一动。
楼长风道：“你不必一起进来受罚的，宁家主关我进来，就没打算真的对我怎么样。”顿了顿，又道：“宁家主终究会顾及我们两家的交情。”
宁虚华道：“我这么做，不只是因为担心你。”
监牢里的时间漫漫，二人面对面潜心打坐，时间倒也过得快了些，不再那么枯燥乏味。
宁家主这些天又生气又头疼，且不说宁自清惊扰了先祖，宁家隐藏多年的秘密，如今也被楼家长公子知晓，这事儿真的非常棘手。
他不是没想过把楼家长公子杀了算了，但楼家家主平日最器重的就是这个长公子，如果就这样没有交代地把楼家长公子给杀了，后果定会引发一阵不小的混乱。
现在，他只能将楼长风暂时关押，另想办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有些棘手的事儿——
一个家仆急匆匆赶来，跪道：“家主，温如公主又差人来了。”
宁家主有些为难又无奈地道：“快请进来吧。”
……
宁虚华同楼长风二人在监牢内一打坐就是两三天。
虽说是进了监牢，但宁虚华终究是宁家长公子，下人们没敢真的怠慢，送过来的一日三餐都比楼长风的那一份豪华不知多少倍。
宁虚华把自己的那份饭菜放到楼长风面前：“你吃我的。”
楼长风的晚饭只有可怜的两个白馒头和一点咸菜，是宁家罪人的标准伙食。
楼长风没接，只啃着自己的馒头。
宁虚华笑道：“我早已可以辟谷多日，你们楼家因为血脉特殊，不能修辟谷之功，快吃了吧，那些馒头不够你吃的。”
楼长风看着宁虚华微笑温和的脸，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饭菜。
宁虚华看着他吃饭，抬起一手替他捋了捋耳边掉落的发丝。
楼长风顿了顿道：“多谢。”
宁虚华道：“我们都这样的关系了，还用说谢？”
门外路过巡视的家丁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饭后，楼长风和宁虚华二人肩靠着肩靠在草塌上休息。
宁虚华动了动手，另一只稍大一些的手立刻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呼吸都靠得很近。
楼长风用长指摩挲着宁虚华的手心，在他的手心之间，有一道小小的疤痕，那是小时候宁虚华为救楼长风留下的——虽然，当时的楼长风其实也不需要宁虚华去救。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楼长风开口问道。
宁虚华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楼长风思索了一会，说：“你会想要弄清楚宁先祖的事情缘由，然后阻止他们继续杀生。”
“凌光君，你很了解我啊。”
楼长风捏了捏宁虚华的手心，没说话。
见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宁虚华道：“你可是在担心我？”
“嗯。”楼长风道。
“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管的，”宁虚华笑了笑，“你当我还是以前那个有勇无谋的落魄少爷？”
楼长风看着他。
宁虚华继续道：“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有光明的地方就必须有黑暗，洁白是靠污点衬托。凌光君，这几日我都在想，这个世界是否真的能达到纯粹的光明，纯粹的至善至美。”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宁家主和宁先祖这么做，也必有他们迫不得已原因，如果我强行介入并刨根创底，可能会引发更加糟糕的结果，甚至牵扯进更多无辜的人。”
宁虚华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平静，有一些无能为力的悲悯，但更多的是深邃的宁静。
楼长风仿佛看到若干年后，一个充满智慧的智者宁虚华。
“但我会想办法将养天山的结界毁掉。”宁虚华道，“那终究是我师门。此事，我会去探家主的口风。”
楼长风立即道：“我帮你。”
宁虚华回眸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监牢外响起一串脚步声。
一串如同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响起，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款款而来。
“自清哥哥，”温如公主站在监牢门口道：“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