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内,一袭暗红锦衣的九王段秦夭慵懒地坐在后院凉亭之中,他的面前摆着一壶酒,身边坐着两个淡妆浓抹的女子,一个正在给他倒酒,另一个则在给他捶腿。
不远处有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匆匆走来,见到段秦夭下跪行礼道:“王爷……”
段秦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醒了?”
小太监抹了抹汗:“是的,王爷,但是……”
“但是什么?”
“倒是陆公子好像有点不正常。”
段秦夭横空飞过一把折扇,不轻不重地砸在小太监的脑门上:“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正常?”
小太监揉了揉脑袋,低着头沓道:“回王爷,就是,就是陆公子……他有些精神失常了。”
见小太监半天也说不清具体症状来,段秦夭站起身,袖子一挥,大步往客房走去。
上等客房内,上等的红木床上,坐着一个身材清瘦的灰衣男子,他五官姣好眉目温和,年龄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
“陆羽书,”段秦夭悠然走上前,“你可算舍得醒过来了?”
陆羽书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清晰的疑惑之色:“你是……”
“嗯?”段秦夭微微扬起了下巴。
“爹地?”
片刻后,陆羽书如是说道。
“什么?”段秦夭挑了挑眉,正要再说些什么,陆羽书腾地从床上站起身,扑进了段秦夭的怀里:“爹……”
段秦夭一时没料到他会这样反应,险些没站稳,好在身后的小太监及时扶了他一把,他才稳稳站住了身子。
一旁的小太监又偷偷抹了把汗,偷偷瞥了眼王爷的申神色,一时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把陆公子拉开。
陆羽书像个孩童一样,双手大大张开搂住段秦夭的腰,头深深埋进段秦夭的怀里,嘴里时不时还喊着:“爹爹,爹爹……”
段秦夭此刻才明白,原来小太监说的陆羽书精神失常,是真的精神失常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陆羽书乱糟糟的头发,“去请涨御医来。”
十几分钟后,张御医带着药匣子急匆匆赶到,刚进屋,他便吃了一惊。
只见九王爷段秦夭单手撑着下巴坐在太师椅上,他的腿上还坐着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双手紧紧环抱着王爷府脖子,正是陆公子。
“这这这……”张御医一时有点慌神,他不知道九王爷有断袖之癖啊,加上出宫匆忙,他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带治愈撕裂伤的膏药。
“张御医,”坐在椅子上的段秦夭开了口,“你给本王看看,陆羽书是什么问题?”
张御医闻言赶紧上前,给陆羽书一通把脉后,沓道:“回王爷,陆公子脉象平稳有力,身体非常健康,并没有太大问题。”
段秦夭挑眉:“你确定?”
张御医小小地慌了一下,但他对自己多年的从医经验还是非常自信的:“老夫确定……”
“爹,”陆羽书不悦地把自己的手从张御医手里抽回来,“这人是谁?他好烦,我要睡觉。”
张御医:“……?!”
段秦夭再次将审视的目光看向张御医。
“这这这,老夫确定陆公子身体没有大碍,但是精神方面的问题,王爷恐怕只能请国师看看了。”
“那表去请国师。”
“王爷,”小太监小声提醒道,“国师闭关修行了,要百年后才能出关。”
“好吵。”陆羽书动了动身子,有些不高兴地换了个姿势,然后继续把头埋在段秦夭的胸膛里,闭上眼睛:“爹,我要睡觉了。”
段秦夭:“……”
片刻后,尊贵无比的九王爷一脸冷傲地抱着陆羽书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
“王爷,您要去哪里?”
“清,玉,宗。”
……
“你还舍得回来?”杜怀笙盘腿坐于主座之上,一手闲闲地握着茶杯,另一手抵着书籍,抬起头看了一眼走进门的黑衣男子,不咸不淡地说道。
“阿笙……”
段无离有些心虚地走上前,正准备替杜怀笙倒杯热水,被后者一把推开。
“没大没小,为师今日不想见你。”杜怀笙冷声道,“你怎的不去和你的老相好继续谈天说地了?”
段无离无辜至极:“师尊,你误会了……”
杜怀笙将茶杯用力往案台上一放:“出去。”
段无离哪舍得走啊,好不容易回来无妄峰他恨不得天天和杜怀笙黏在一起,可这会儿心爱的阿笙正与会者自己呢——他瞅了瞅杜怀笙的脸色,最后委屈巴巴地出了屋子。
“把门关上。”杜怀笙哼了一声,又翻了一页书。
段无离恋恋不舍地关上了门。
几分钟后,门又被打开了。
“不是让你滚出去?”杜怀笙皱了皱眉头也不抬地道,“怎么,真的是和你的老相好生了个孩子带回来给我?”
“是。”
门口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应答。
听见有点陌生的声线,杜怀笙这才抬起头,看清来人后,道:“九皇子,没事儿来无妄峰之前,记得提前打个招呼。”
段秦夭挑了挑眉没说话。
“你来这儿有什么事?”杜怀笙问。
“把你的孩子还给你。”
段秦夭淡淡说完,回过头,强行将躲在身后的一人拉了出来:“过来吧。你爹在这儿。”
陆羽书踉踉跄跄地站了出来,但头还低垂着,一副怕生不敢见人的模样。
杜怀笙愣了愣:“清羽?你终于醒了?”
陆羽书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段秦夭伸出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另一手直直地指着主座上的杜怀笙:“嗯?看见了吗,这人才是你爹,我不是你爹,知道了吧?”
陆羽书被迫抬起头,目光先是愣愣地看了过去,随后,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呆滞,紧接着又从呆滞转换为惊讶、喜悦、羞愧的混合情绪……
杜怀笙站起身,朝陆羽书走去。
陆羽书似乎颤了颤身子,但总算没再躲到段秦夭身后了。
“怎么回事?”
段秦夭:“醒来后就如此了。”接着,他便把陆羽书醒后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下。
杜怀笙伸出一只手,拉着陆羽书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然后给他把脉。
陆羽书这回不像烦张御医那样不配合了,乖乖地伸出手,一副安静又懂事的模样。
杜怀笙把完了脉,也确实没发现什么大异常。正奇怪着,就听陆羽书转过头对段秦夭开了口:“爹……”
“都说了他才是你爹。”段秦夭挑了挑眉,无奈又好笑道。
“他不是我爹。”陆羽书的目光闪了闪。“他是……”
“他是谁?”段秦夭问。
谁知陆羽书眨了眨眼,不肯再说下去,耳根子却不知为何微微发红。
……
杜怀笙带着陆羽书去了无欲峰两次,都没见到二师兄师云起。
问峰内弟子,弟子支支吾吾只说无欲长老最近再忙着炼丹制药,其它的也说不清楚。
无奈,杜怀笙道:“若无欲长老有空了,立刻来无妄峰找我,告诉她,我小徒弟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里了。”
说完,杜怀笙带着陆羽书回了无妄居。
段秦夭走后,小陆羽书就变得开始黏着杜怀笙。
以往他虽然也是喜欢呆在杜怀笙身边的,但他一直都是知礼数守规矩,哪像现在,脑子坏了之后,就天天缠着要往杜怀笙身上贴。
杜怀笙虽然每天除了修炼也没什么事干,加上最近和段无离闹了矛盾,已经七天没准他进自己的屋了。但这坏了脑子的陆羽书,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几岁的孩童,吃饭睡觉都要和杜怀笙待一起。
杜怀笙不准,他就低着头,委屈地掉下几滴眼泪。
杜怀笙要是再凶他一点,不耐烦一点,他就和以前一样扑进师尊的怀里大哭特哭。
无奈,杜怀笙只好默许他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自己。
但有些时候,小陆羽书也是会主动避让的。
比如此刻,杜怀笙正准备沐浴。
陆羽书脸色红扑扑地递过来毛巾和皂角,然后又脸色红扑扑地出了门,守在房屋门口。
“师尊,我,我守在门口,你有事叫我就行。”他说。
能让陆羽书改口叫自己“师尊”,杜怀笙真是费了好几天功夫,现在这小子终于记住了。
泡了个舒服的澡后,杜怀笙擦干身体,刚穿上睡袍,门就开了,陆羽书走了进来,眼神有点闪躲,脸不知为何比之前更红了。
杜怀笙有些奇怪:“你脸怎么了?可是在外面热着了?”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陆羽书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他闭了嘴不再说话,自觉地拿起一旁的梳子,细致且耐心地替杜怀笙梳着长发。
杜怀笙从铜镜的倒影里看到小徒弟认真又有点莫名局促的样子,忽然起了逗逗他的心思:“清羽,为师问你个事。”
“师尊请说,我一定如实回答。”陆羽书立刻乖巧沓道。
“你为什么认段秦夭是你爹?”杜怀笙问。
“段秦夭?”陆羽书疑惑了一下。
“就是那天带你来我这儿的那个,看起来很风流又傲慢的男人。”杜怀笙道。
“他长得好看,”陆羽书乖乖回答,“像我爹。”
杜怀笙忍俊不禁:“你的意思是你也好看?”
小陆羽书微微低下头:“嗯。”
“那我呢?我是谁?”杜怀笙继续问。
“你是……”陆羽书忸怩了一下,又和上次一样不肯继续说下去了。
这样一来杜怀笙倒是更好奇了:“怎么不说了?”
陆羽书低着头不说话,专心地给杜怀笙梳着长发。
“若你不说,我便罚你今晚不能睡在无妄居。”
这几天,在陆羽书的死缠烂打之下,杜怀笙终于同意了让他睡在无妄居,不过是睡在无妄居的侧房,离杜怀笙的卧房不算远,陆羽书就不再吧唧吧唧掉眼泪闹腾了。
听到杜怀笙不让他睡在无妄居,陆羽书有点着急了:“那好吧。我说。”
“嗯,说吧,我听着呢。”杜怀笙道。
陆羽书又扭你了一会儿,终于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声音极小地说:“你是我心悦之人。”
屋子里突然响起“咔嚓”一声门响。
杜怀笙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身黑衣的段无离,他神色看起来非常平静,平静到有些沉重。
“谁让你进来的?”杜怀笙瞥了他一眼,“也不提前敲门。”
段无离大步走上前:“弟子还想着这几天没人给师尊守夜,师尊是怎么过的呢,原来……”
他微微泛红的目光落在陆羽书替杜怀笙梳头的手上:“小师弟,这事儿由我来就好,你去歇着吧。”
要是以往的陆羽书,肯定不敢违背大师兄,应一声就会乖乖退下。可现在的陆羽书,精神还在失常中,于是他被段无离的气场吓得手一抖,上等桃木梳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啊——”
陆羽书轻呼一声,下一秒他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扒拉在杜怀笙身上:“师尊,我……有点害怕。”
段无离一愣,随即伸出大手要将陆羽书从杜怀笙身上提下。
“跟我走。”
陆羽书大叫着不肯松手,两条胳膊死死抱住杜怀笙的腰:“我不走,我不走,我今晚还要和师尊一起睡觉,师尊答应过我的!”
段无离一听这话,眼底的红色又深了几分:“你说什么?”
两人拉拉扯扯,杜怀笙被夹在中间忍无可忍道:“住手清念,你没看出来他站在精神不正常吗?”
两人立刻安静下来,段无离松了手,盯着扑在杜怀笙怀里的陆羽书半晌,才道:“小师弟怎么了?”
杜怀笙撇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段无离冷静下来:“师云起没来看过?”
“他忙着呢。”
说话间,陆羽书总算松开了杜怀笙的腰,脸上又开始红扑扑的,后退一步不再贴着杜怀笙,和杜怀笙保持了一定距离。
杜怀笙也没过多关注他的变化,而是抬头对段无离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