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这段历史凌风澈多少还有些知晓，只是一味将过错罪责全系于一个女人身上，怕是不太能让人信服，“妖后安氏，她确实心狠手辣，垂帘之时多发民怨，纵容安氏四处屯田侵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然此乃安氏一族借其之势所为，但你作为一国之君，整日庸庸碌碌，迟迟不能清除朝中奸佞，这难道就不是无能吗？”

周闻对于这样的言论早已听得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或许还会有些愤怒，如今只剩无奈可笑，扯了扯唇角笑道：“无能？我确实是个无能之人啊，满朝文武，不是安氏之人，就都是些只会随声附和，咬文嚼字的庸碌之辈，再不然就是一心钻营算计，各怀鬼胎的小人，除掉了安氏，还有刘氏、张氏，你以为这晟朝的皇帝胥氏又是什么出身？不也是地方上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吗？与那安氏也差不多。”

他冷笑：“我也曾胸怀壮志，打算扫清奸佞，还一个社稷太平的，可换来的是什么？是太后觉得我不听话，于是将我软禁宫中，为我选了一个又一个安氏女，逼我纳她们为妃，让我与她们生下带有安氏血脉的皇子，如此便可以用和我父亲一样的借口将我除掉，对外还可以宣称我沉迷美色，不事朝政。”

想起当年的惨痛经历，周闻只觉恍然隔世，惝恍间发现自己似乎早已忘记了当年那如入骨髓的恨意，愣了片刻，反复思索了一下，还是找不到那种感觉，惊觉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反倒看得凌风澈一脸不解。

他笑了许久，才擦了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颇有些感概道：“我那时真是怕极了，日日被锁在那奢华的寝殿之中，像个牲畜一般，一碗一碗的□□灌下去，如痴如醉，浑浑噩噩，我不知道自己跟几个女人睡过了，又跟她们里面的哪一个有了孩子，又整日惶恐万一真的有了孩子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所以我妥协了，我跪倒在那个女人面前，向她摇尾乞怜，声嘶力竭地向她恳求原谅，她见我如此乖顺，便收了疑心，真心以为我臣服于她，行为也愈发猖狂，我亦日日奉药侍茶，事事以她为准，日子久了她便真信了，对我放松了警惕，殊不知我早已在她的汤药中加入了微量的慢毒，就像当年她给我母亲喝的那种毒一样，让她渐渐枯萎衰老，直到神智混乱，状若疯癫。哈哈······”

他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手上比划着，眼睛却赤红如同疯魔，向凌风澈描绘道：“我当时就是这样，拿一根细绳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与她勒死父皇的手法如出一辙，眼睁睁看着她拼命挣扎，涕泗横流，手脚乱挣，那些昂贵的金银钗环、翡翠白玉摔了一地，我叫了满宫的下人来看这一场戏，看他们被吓得脸色苍白，抖得跟那筛米的东西一般，我便觉得畅快无比。”

周闻长出一口气，靠在龙椅上，仰天微叹道：“在那之后我也不是没有做过清算朝堂，摒除奸佞的事，可贪官易除，人的野心一旦滋长便难以根除了，等到我反应过来之时，四方早已虎视眈眈。”

他突然看向凌风澈，用一种阴冷的眼神看着他，笑道：“你以为胥帝他们那些人又有多正义，说什么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到最后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权力梦想，之前有多兄弟情深，等登上了帝位便通通都不做数了，猜疑忌惮，到最后也不过是一道谕旨，杀尽功臣，哈哈，哈哈哈……”

凌风澈瞧着他疯魔癫狂的样子，又听着他的这番言论，心里的质疑逐渐动摇，反而是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他竟然无法反驳，转念又想，若是云未行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又会怎么做？

凌风澈心里犹如乱麻，既不想相信周闻所言，可却又有一丝认同，甚至自己也觉得这就是现实的处境，欲壑难填，猜忌提防，实乃人之本能。

“可你不该，不该让无辜之人枉死，你……”

他张了张嘴，原本想再辩上一辩，但终究输在不善言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去反驳他。而周闻见他哑口无言的样子，笑得越发癫狂，指着他便大笑：“你看，连你也是这般觉得的!所以我才要复仇，我要让这不公的世界通通都消失!要让所有背叛我的人都去死!”

他站起身来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形容疯狂，喊了几句又突然忧郁起来，坐在龙椅上掩面痛哭：“我该死……我真该死……我这条命从一出生就是多余的，做皇子时，是多余的，做皇帝也是多余的，就连被死士替换逃出来，进了军营，当了都尉，在他们眼里我依旧是多余的。原本以为离间了他们，逼死了靖安王，暗中威胁把控了朝堂就能得到重视，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个空有虚名的多余王爷，如今就连复仇，我也依旧是那个多余的，匈奴人瞧不起我，大晟人憎恨我，连我的女儿都在怨我，到最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好没意思，这人生真是好没意思……”

说罢，他坐到了龙椅之上，再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仿佛是下定了决心，眼神之中已然一片死寂，手缓缓伸向龙椅后的机关。

这一切的发生在凌风澈眼中如同放慢了一般，连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在自己耳朵里都好像雷声一样，他拼命冲上去想要阻止他，可距离终究不够近，即便他飞身上去，也为时已晚。

脑海里浮现出所有之前发生的种种，还有即将到来的爆炸，凌风澈这一刻简直如坠冰窖，心里的恐惧简直让他一瞬间恨透了周闻。

也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没意思那就自己下地狱去吧!”

与此同时一道飞剑破空，穿过凌风澈飞扬起来的马尾，直直钉在了龙椅上周闻的胸口，力道之大，直接将其与那金丝楠木做的龙椅贯穿在了一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道破空之声，乃是一支袖箭，随着长剑一起钉在了周闻的脑门，一瞬间让他没了声息，他那荒谬又可悲的人生就此终结，仿佛一场滑稽戏，突然的荒诞结尾，让人猝不及防，又只觉合情合理。

凌风澈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自己，他惊吓之后，转身看见是云未行，瞬间冷静，然而云未行却带着自己加速往外跑。

“快跑!他的手指已经碰到开关，这里马上要爆炸了!”

凌风澈脸色瞬间苍白，仔细回想了方才的细节，确实在云未行出手的瞬间，周闻的手指已经在那机关之上，纵使长剑贯胸，可那惯力还是让他的手指按动了机关。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通知陛下他们速速撤离吗？你还回来干什么？周闻在整个京城都埋了炸药，眼下我们根本逃不出去了……”

凌风澈心如死灰，反正逃不走了，不如省些力气等死更好。

云未行却丝毫不敢停，只一味拉着他往大殿外面的空地边缘跑。

“一会儿再与你细说，等跑出了这大殿范围就好了，快跑!”

凌风澈闻言，不疑有他，即便双腿旧伤未愈，疼痛非常，他还是使出来全力去奔跑。

两人几乎使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快的本事，就在大殿爆炸的瞬间，被一股强烈的冲击吹出了数丈远。

乱石残渣里，凌风澈跟云未行双双趴在地上，耳朵里全是爆炸之后嗡嗡的耳鸣声，头也因为剧烈的冲击波而恍惚不定，在皇宫外还有几声爆炸，不过距离甚远，而且只炸了一两下便停了。

两人从碎石渣里坐起来，好半天才终于恢复正常，凌风澈看着眼前已经被炸成一片废墟的朝会大殿，以及其他只是稍微收到了一点波及的地方，还有依然还在的整个京城，心里满是疑惑。

“周闻不是派手下将炸药布满了整个京城吗？怎么只炸了这么几下？”

他不解地看向还在努力掏耳朵张嘴缓解耳鸣的云未行，云未行不以为意道：“怪就怪他自己蠢，非要把引线都集中到那龙椅上，那么多的引线又不能直接埋到土里去，自然只能靠伪装从各个方向传入宫中，这样势必会在大殿外面露出许多马脚，我一个人自然做不到一时之间就切断这么多的引线，可他们却做得到。”

说罢他一指大殿外慢慢从各个隐蔽之处走出来的宫人。

那些宫人也都是一脸劫后余生，看到了云未行跟凌风澈，便纷纷走上前来去搀扶，领头的正是陛下跟前的首领太监段公公。

云未行的身份已是天下皆知，再加上他又暗中救陛下出宫，其中也有段公公的协助，他又是与陛下一同长大的主仆，最是忠心不二，见到救驾之人犹如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殷勤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