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没明白公主怎么突然就对他变了脸，但他转身朝公主行礼，脊背挺得很直，话语却处处是求玉明高抬贵手的语气，“微臣不知又怎么惹了殿下生气，既然殿下看不惯微臣，不如放微臣自由。”

一句话，所有人都怜惜起家有悍妻的驸马来。

玉明现在才看清驸马的手段，他根本就是以退为进。

玉明公主问道：“本宫怎么做，驸马才能高兴？同你和离？”

和离这个词，驸马从未在玉明口中听到过，反而是他经常用和离去要挟公主。驸马想着，他不能在此时低头，所以道：“如殿下所言，和离。”

玉明讥讽道：“那怎么行？”

驸马唇角微勾，他就知道，玉明不会同意的。多少次了，只要他一提起和离，玉明立刻就会服软。果然，即便是在宫宴上，玉明也不怕丢脸，这不就急着挽留了吗。

驸马的唇角还没放下去，玉明公主就继续说道：“本宫要休夫，然后再将你纳入公主府做面首，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多话！”

明明是靠着她的资源才走到如今，凭什么装出这么一副清高样子。他靠着自己，就该取悦自己。

驸马脸色惨白，“你不能！”他苦心经营的这些都是建立在他是驸马的基础上，若他是面首，别说入朝为官，就算和朝中大人们说话，都会被他们看不起。

玉明没再和驸马说下去，她的家事，自然是等着回了家再处理。

司道看完一场风波，继续要走，腿却被地上女子给拽住了。她是不忍心把人踢开的，所以站在原地没动。

这女子哭着喊道：“司宗主，您带我和岑郎离开吧，您也看到了，玉明公主仗势欺人，竟要那般作践岑郎！”

司道没想到眼前这女子这般愚蠢，她不喜欢劝听不进话的人。

“松开。”她冷声对女子说。

女子抱着司道的腿，却是转头去看驸马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何月是驸马带来的人，驸马这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阿月，把手松开，这样像什么样子。”但他语气并不重，甚至是有几分哄着的。

当着王上和宫妃的面如此下玉明公主的面子，足以看出玉明平日里有多纵着这位驸马爷了。

何月摇头，“岑郎，从来都是你为我考虑，只要我能求了司宗主的恩典，你就不用被玉明公主欺压了，我不松手。”

司道一条腿被抱住，动不了，她单膝跪下来，一只手抓住何月的肩膀，“你仔细想想，朝中人有骂驸马的吗？”

何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到极致的脸，轻轻眨了下眼，终于哑口无言。他们三人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但朝中人都是站在岑郎的位置思考问题的，骂她骂公主的都有，可骂驸马的，好像确实没有。

司道看着何月，示意她回答。

何月摇头，“没有。”

司道对何月说：“所以，驸马的处境不像你想的那么艰难，你也不像你自己想象的分量那么重。”

前一句话何月已经理解了，后一句话，何月不太明白。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除了……在岑郎那里。

何月松开抱着司道的手，慢慢跪坐起来，她有些能理解司宗主的意思了，可是她不相信。

她回头去看驸马，“岑郎，你和殿下和离，有司宗主在，殿下不会拒绝的。”

驸马说：“公主殿下天皇贵胄，岂容我冒犯？”

玉明公主走到驸马身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这般好颜色，才迷得本宫失了心智，也容忍你的冒犯。”她把手指松开，用手帕擦着手指，像是在擦什么脏东西。

公主嫌弃的模样不加掩饰，驸马眉心狠狠皱了皱，就听见玉明继续道：“你说本宫不容你冒犯，你敢把青梅竹马带到公主府里，你说，这是不是冒犯？”

玉明公主又看向何月，恍然发现她一直都对付错了人，虽有几分不好意思，心底的骄傲让她说出的话依旧不怎么顺耳，“你的岑郎一直都在利用你，笨丫头，现在明白了？”

至于认错，那不存在，何月插足她的婚姻，本来就不对。

何月眼眶中汇满泪水，摇着头，“不会的，不可能，岑郎自小就照顾我，哪怕只有一个果子，一块糕点，他都会给我留着，那时他卖了字画得到的第一笔钱，就给我买了银簪……”

驸马听到何月说年少时的经历，明显也有触动，他偏过头，不敢再看何月。

宫中的事情与司道无关，何月松开她的腿之后，她就往外走去，席清赶紧跟上师尊的步子。

席清其实还想留下来，看事情最终会怎么处理。

司道发觉他回头，“你想看？”

席清有几分惊喜，“可以吗，师尊？”

司道继续走，“别人的家事，还是不要看了。至于结果，反正这几日我们都要留在洛城的，王室发生些什么事情，不出半日就会人尽皆知，到时你也能知道。”

席清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好吧。”不过，王上刚才说出那样的话来，恐怕还会对师尊穷追不舍吧。

他问道：“师尊是什么时候认识王上的，怎么他看起来这样的……”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个词特别合适，“这样的一往情深。”

司道嗤笑，什么一往情深，故作深情罢了。

席清没想到还能在师尊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更加好奇。

司道说：“八岁时，我跟父亲来洛城除魔，还是王子的今上被污蔑召唤魔族谋害先王，我替他洗清了罪名。至于一往情深，王上这个人他拥有最多的就是充沛的感情，后宫中对他有助力的女子，他都爱过。王后也算是从微时与他拼搏，那时他很喜欢王后。”

王上果然是因为看中了师尊身后的势力，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师尊，您还救了多少人啊？”

司道：“记不清了。”

席清跟在师尊身边，没关系，就算师尊救了很多人，他依旧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出宫时，马车依旧在外边等着，但司道不想坐了。

她说：“趁着现在天还亮着，我们提前去租画舫，晚了又没有了。”她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昨夜没有租到，今日去租便是。

席清听到后说：“师尊，我去租就好。”那种地方，他还是自己去吧，可不能让师尊和他一块去。

司道看他，“离这里也不远，一会儿我在外边等着，你去办手续。”她能看出席清不愿意她去租画舫的地方，不论是因为什么，她不去就好。

席清发现师尊总是能看透人心，他笑着，“好。”

离画舫还有些距离，司道在一条街道边角处站着，那里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头上用一根细棍顶着一摞盘子在表演杂耍，脸上笑容洋溢，亮声喊着：“各位老爷夫人少爷小姐，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少年衣服破旧，皮肤也晒的发黑，豆大的汗珠从鼻梁滚落。

司道没见过席清谋生的模样，她看完少年表演，放下一块碎银，回头正好远远地看见席清，便转身朝他走过去。

席清手里拿着枚金属令牌，高兴道：“我租的是最大最漂亮的画舫，师尊晚上都想玩些什么，我们提前准备准备。”

司道想了想，“不用准备什么，就我们两人，赏景就可以了。”原本她看中的就是画舫的漂亮。

席清不知是听了师尊这句话中的哪些字，明显更高兴了，他说：“洛城有名的酒楼我们还没去吃过，师尊去看看，点一桌菜，晚上带到画舫去。”

晚上，司道手指搭在编了花的栏杆上，水面上的星星如点点波光，碎了，又重聚，又碎了，再重聚。

席清在里边坐着，取出古琴来，他把手指放在上边，想了想，觉得自己姿势不太对。没学过，果然是不会。

纠结了半天，席清又把古琴收了起来。

他出来，坐下，看师尊赏景很认真，也没有打扰，只是低低哼起歌来。清扬而舒缓的歌声伴着慢慢流动的水面，让人好似陷入了画中。

这歌声太让人舒服，司道过了会儿才发现原来是席清在自己身边唱的。

她把视线收回来，看见席清就那么随便坐在地上，靠着后背的红木柱子，右手搭在左腿屈起来的膝盖上，眼睛闭着，轻哼着歌。

月光朦胧，灯火也朦胧，这样的光影下看席清，司道只觉得，难怪席清的人缘那么好，他长得就很让人喜欢。

一曲终了，席清睁开眼，发现师尊正看着他，竟不好意思起来。

司道笑着夸奖，“唱的太好听了。”

席清听师尊这么说，抬头看向师尊，“那以后我还唱给师尊听？”

司道点头，“好啊，求之不得。”

画舫里边，饭菜都已经摆好，今日席清还特意要了些果酒。

他把一排果酒放在师尊手边，“这些果酒味道都不错，等师尊尝过，下次我就只买师尊喜欢的。”

司道视线从一排酒瓶上扫过，“剩下的呢？”

席清笑着说：“不是还有我嘛，我不挑食，果酒又不醉人，肯定不会浪费。”

司道越看弟子越满意，她说：“我也不挑食，果酒也不会坏，我们多喝几日。”她把离自己最近的青梅酒倒出一杯，然后把酒瓶递给弟子。

她端起来尝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完全盖过了酒味儿，“好喝。”

席清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和师尊碰了下。

这样好的光景，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停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