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多梦。
梦到的不是旁人,是她的师傅,是她的亲生父亲——苍雪上仙。
她从未开口叫过他一声父亲。在蒲桑子心里,其实是不期望有爹娘的存在的。
慕子安待她真就是好到了极致,好到蒲桑子几乎不回去羡慕任何有父母的孩童。所以,就算真是他杀了自己,蒲桑子怕他,恨他,也绝不会厌他。
他总把将蒲桑子养得很好为骄傲。
所以蒲桑子对苍雪有着下意识的疏远。
他以有了一个蒲桑子这般的女儿而骄傲,但蒲桑子讨厌他看向自己那对含着爱意的眸光。他所看到小有成就的女子应该与他没有分毫干系的,可偏偏,血缘,让蒲桑子的模样神态都有几分相似。甚至到口味、习性、喜好,从未生活在一起的人,因为这么一层羁绊,都是不谋而合。
苍雪曾经试探过她,有没有想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蒲桑子轻描淡写地回道:“从未想过。”
人只有在落败的时候才会忽视乱想,但她,在慕子安这,从未受到过任何的失落。
或许是因为愧疚,苍雪待她也算是极为不错的。
旁人总爱夸他是个圣人,但苍雪却说他不是圣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任何人能够成为圣人,倘若有,也不并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事情。
他不是圣人,也不希望蒲桑子成为圣人。
蒲桑子只是笑笑。他怕不是的想多了,她,压根就跟圣人沾不上边。
她有欲望,有贪婪,有孽根性,相比于平凡人,她更像是那个坏人,自私恐怖。
她曾经与苍雪大吵过一架。他教导过蒲桑子,得学会与人平常相处,绝不能冷漠无情,亦不能将人人都当作戏弄的棋子。
蒲桑子学不会的。慕子安的偏执潜移默化地牵扯着她的一言一行,她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是一件她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他一定要上纲上线地将蒲桑子教导上。
“他将来如何,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关我有何种干系。”
蒲桑子坐在哪,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眼瞳已经染上了怒色,带着厌恶和无劲,睥睨着,像是毫无人性的天神。
“阿子可有想过,他若是知道是自己活生生淹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往后可该如何。”苍雪上仙皱起了眉头,看着言情冷漠无情的人,眼中也是一片荒凉。
蒲桑子望向他:“所以呢?因为他的自己的虚伪和懦弱,毁掉了自己的家,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苍雪上仙盯着那双看似清澈见底的眸子,一脸不可置信:“是你让他替你去摘那池中莲,你就没有一丁点愧疚之心。”
蒲桑子被他的话给逗笑了:“他自己说,愿博美人一笑,在所不惜。他烦得我头疼,我便指了那池中莲,有何不可。我为何要愧疚,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去摘,是他,为了抢夺那一朵莲花,不顾船上之人,是他冷眼看着有人求救而不救,是他害怕官府找上门畏罪潜逃。你要我愧疚,从头到尾,我需要愧疚什么?”
“愧疚生得貌美,招惹来了这个苍蝇鬼怪,愧疚我分明已经拒绝的明明白白,但在他继续骚扰我时,我还应该笑脸相陪,还是愧疚,他给我摘来了那朵莲花,我就应该以身相许。”
“你莫不是没明白我当时的话,我说的是,既然当真在所不惜,你便去将池中莲花摘给我,我若高兴,指不定当真能来一笑。”
她停顿了一下,站起身。
“如今这副场面,我再去对他笑,怕是不合适吧。”
苍雪的眼眸之中有着让人看不清的痛苦:“你可有想过,往后他要如何活下去。”
她眼眸潋滟,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辉,显得她平静而又疯狂:“我若是有你这颗喜欢替人闲操心的精气神,可怜那样一个畜生,我不如去心疼那位妇人。自己的儿子淹死了自己的丈夫,在满心期待着两人回家吃饭的傍晚,传来的自己丈夫的死讯,直到深夜,等到唯一可以依靠的儿子,结果儿子双脚跪地,一个劲地认错,哦!原来,是一个依靠杀死自己的另一个依靠,甚至,他的儿子还在祈求母亲千万不要报官,他在祈求,在后悔,在愧疚。”
“可是上仙,若死的是旁人,他会愧疚吗?”
“这种人,不该在愧疚之中过一辈子吗?”
“甚至,他父亲在最后死的一刻,可能都在想,他不会怪罪自己的儿子,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孩子。”
“上仙让我可怜他,我该可怜他什么,可怜他失去了父亲,可怜他要与母亲相依为命?”
一番话让人哑口无言。
可苍雪像是认定了一半,依旧执拗到不讲理。
“如此冷血无情,蒲桑子,你真就是冥顽不灵。”
他甩袖离开。
她屏息凝神,头一次发觉情绪是如此的不可控。
直到深夜,她坐上了高高的梧桐树,看着月光如银,手中捧着一壶好酒,如此良辰美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惬意。
果真如坊间言语一般,人在郁闷难过之时,最是容易醉酒。不过几壶,她依旧开始恍惚起来。
纤细的身子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摇摇欲坠。
所以,直到如今,她都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
树下,有着她心心念念的人。
慕子安凝视着树上的人,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嘴角隐忍着,只吐出了两个字:“下来。”
蒲桑子这才看向了树下的人,眼眸深深,但却苦笑不已。
她不敢相信,便是当作了幻觉。
“怎么,在梦里,你还冷冰冰的。”
她往下探着身子,很是不稳,便是下意识地慕子安焦急抬起了手。
风吹衣袍动。
他看着那长泛着醉红的小脸,便是确定了她已经恍惚。
语气软了下去,像以前无数次的轻哄:“来,阿子,下来。”
第一二次她都不会听话的,但只要耐着性子,第五次六次,她便是会听话。
一跃而下,那轻盈娇小的身躯就这般落入了他的怀中。
像是来之不易的珍宝,慕子安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那股竹墨气息混合着淡淡酒香,小姑娘真就是委屈了,呆呆愣愣地站在那,一言不发。
她喜怒很少形于色,但慕子安依旧能够一眼看出她所有的情绪。
“来,告诉哥哥,为什么难过。”
她摇头。
“骗谁都行,别骗哥哥。”
这般深更半夜,瞧着她在这梧桐树上坐了许久,他便知,定是有了心事。
他小心翼翼地拉上了那只手,蒲桑子便乖乖地跟着他,一同到了屋子中。
便是这世界上,也就只是慕子安能一抬手就将她蒲桑子给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