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起了眉头。
蒲桑子抬手,试图抚平他的眉心。
但他似乎真上了头的难过,几乎有些不自然地努力强撑着把眉心给松开。
“哥哥,别动气。”
两人气脉相连,便是蒲桑子都感觉到了燥气。
那刚松下的眉头,片刻又是皱了起来。
蒲桑子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手指摩挲起他的耳垂:“如此进去,哥哥可有想过如何听他们解释?”
“是兄妹?还是……”
“自然不是兄妹,阿子,你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他急切地打断了蒲桑子的话。
蒲桑子眼睛微微眯起,身后是浅浅的笑。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坦白了你我的关系,往后,会听到的了流言蜚语不少。哥哥,修行这种东西,你当真不看重了?”
她提出了疑问,慕子安默了下去。
是蒲桑子忘了后来的事情,但他没忘。失去一个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放弃自己,抛弃自己,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太执着于修行,所以他忽略了,人的等待是有期限的,人心是会凉的,他在抛弃蒲桑子的每时每刻,会有其他人渐渐走入她的心中,甚至他有时都会觉得,蒲桑子已经开始放任徐谦也一步一步地走入她的心中。
只有凡人才会过中秋。在修行界,无人在意这一节日。
便是因为许谦也是凡间之人,蒲桑子便为他每年的那一日都推掉所有的事情,陪他去一日凡间。
一日安排,她都会全全听上徐谦也。
她会穿上徐谦也送她的衣裙,因为中秋是团圆,便是要穿得喜庆些,又知她喜素衣,他便是会故意将新衣裙的裙摆做得大些,上面绣着条条锦鲤,彩色的锦鲤,天生就带着好运。
他会亲手为她梳发,头上簪上鲜花,再是为她眉心画上花钿,这般的蒲桑子有了不一样的美。比起以往素净清冷的漂亮,如此的她,如同花神转世,一笑间,万花失色,美得不可方物。
她纤细的腰间也会带上桂花香囊,也就独有这一天,她身上会允许有其他气息的侵占,就连手上玩弄的团扇,都是她作画,徐谦也提的字。
她会跟着徐谦也去为他的爹娘扫墓,会安安静静等在一旁,等着他与那两块冰冷的墓碑叙旧。会允许他在离开时候将自己拥抱住。她会少有安慰人的那般,抬手抚摸着他的发丝。
再是会一起赏桂花,品桂花酒,吃月饼。她还会听着徐谦也为她出的灯谜,一一去破解。
徐谦也会为她做上花草灯,以木雕为骨,以花草纸为皮。她很喜欢。
阿子这人看着清清淡淡的,但对于真心喜爱的东西也会爱不释手,她会将手中的团扇还给徐谦也,会举着那花草灯晃悠上一晚上。她本就还是个孩子心。
他们会完完全全地将这一日过完,直到第二日清晨,才会归修行界。
蒲桑子或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修行界,就是因为她对待徐谦也的特别,所以无一人敢去找徐谦也的麻烦,甚至不敢以命令的语气让他干上任何事情。
旁的命奴可没一人有如此待遇。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细枝末节,点点滴滴,她都习以为常。
而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是这般默默无闻的习惯。这是无形的触手,会遍布人的全身,会让人无法自拔到无能为力。
慕子安看重什么,他看中的不是修行,是他因为这种东西被人抛弃过,这就是一根无形的刺,没有实实在在的伤害,可拔不掉的。
分明他已经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分明他已经超越万人,可他还是骨子里的自卑。
旁人看不见,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好像配不上蒲桑子。
他配不上蒲桑子。
从小到大,他都在窥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本以为只要入了修行山一切都会有所好转。可阿子真就比他想象之中要优秀的太多。
现如今的场面,他清楚地知道,就算是他穷尽一生,他都不可能超越蒲桑子。
什么狗屁修行,什么狗屁的自卑。
他不想再让自己困在这条死路之中,他想,蒲桑子,不会在意的。
她会,爱上自己的全部。
她与旁人不同的。
若出生的命运他无法选择,那如今,这就是他完全自主的选择。
“不重要了,阿子。”
他开口,像是真正看见了黎明破晓的光辉。
“困住自己太久了,我几乎都快忘了,当初我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他那时候想着,自己要变得厉害,强大,他要保护蒲桑子,让她能够肆意妄为地活上一生。
甚至是直到慕家人找上门,他这才会想起,他也趁发过誓,一定要让抛弃他的人后悔莫及。
想来,没有带上任何仇恨执着的路,才是最好走的路。
蒲桑子手上的动作听住,原本侧着的脑袋,现在整张脸都遮在了他的背上。
“你该为自己活下去。”
她淡淡的,又是无力。
“可是阿子,不是所有人都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好好地活下去。”
他说得对,也是蒲桑子清清楚楚地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这么多年,他没有出头人,没有开导者,像是个泥娃娃,在摸爬滚打地长大。人不是一出生就懂该长成什么样的人,什么是正直,什么是善良,什么是独立。
他在琢磨之中长大,很多东西,悟不透,但也没人告诉,其实不用悟透的。
心宽才能百事顺。
“那你背着我,带我回去,哥哥。”
瓮声瓮气的话,她久久不愿意将脑袋抬起。
之后的每一步,蒲桑子都能清晰地感受着,随着他的心跳,就好像每一步,都格外地重要。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一片唏嘘声。她不用睁眼都能感受到。
手指缓缓攥紧,以往期盼过无数次的画面,可如今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她没有那份喜悦,没有那份激动。只是觉得,这好像一个深渊,她跳了进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随后,耳边就是震惊的胡乱声。
“妈呀,妈呀。这剧情,这完完全全脱离控制了。”
“这慕子安怎么把他对我们妹宝的心思公之于众了,不对,不对啊。”
“他应该被林邀月下药,应该被误认为是要对林邀月负责,应该娶了林邀月,然后直接摆烂,将蒲桑子囚禁才对。”
“这?之后的剧情都没了?林邀月对慕子安使用傀儡邪术,让他每日去折磨妹宝,刨心取血?妹宝误会是慕子安要杀他,心灰意冷?”
“全乱套了,乱套了,这是想要谋权篡位,我们徐谦也怎么办,这傻小子喜欢了妹宝这么久,之前至少还能同生共死,现在,难不成看着妹宝儿孙满堂?”
门关上。
一切归于平静。
蒲桑子坐在那,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上一世,慕子安压根都没想过要杀自己。是林邀月用了傀儡术。
便是直到死,她都在怪罪慕子安。
被人愚弄的怒意,蒲桑子死死咬上自己的嘴皮。她口口声声说着爱慕子安,她就不知,他这般心智已乱之人,使用这些控制之术,只会加重病情。
手臂上那一道道的伤疤,她爱他,怎么会看得下去。
那双几乎烂掉的手臂,每日的邪术,他的迷茫和无措,他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会是如何折磨自己。
慕子安给她说过,当他知道自己玷污了林邀月时,他几乎想过直接死在蒲桑子面前。可林邀月一个姑娘家,他如此作为,只会让她成为一个笑柄,会让她步步艰辛。所以他必须得娶她。之后,再让她主动将自己弃了就好。
他愧疚,认为对不上蒲桑子,那一夜,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上了伤痕。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短暂的麻木。
他真的,已经很苦了。
蒲桑子一直以为,林邀月再如何,但她真就是真心实意地爱着慕子安的,所以她才能在自己面前,用着小儿科的伎俩来回作死。
她想,留下对慕子安好的人。
可偏偏,她的爱也不过如此。
想要弄死自己,分散他们,她甚至不惜将慕子安作为筹码。
那她真就是丢弃了能够活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筹码。
她不是慕子安,把自己杀了,还能有幼时的情谊,还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将人救治。
对于伤害自己的人,她能做到比任何人都残忍。
他们都忘了,她蒲桑子,也是个,没人教对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