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足够绝情,但旁边同蒲桑子一同生活了上百年的师兄弟并未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蒲桑子本就是这般直爽的性子,讲话是否留情面取决于她今日的心情,她若是心情好,一些事看见了就当没瞧见,她若是心情不好,又有人往这风险上装,那就不能怪她字字诛心了。
林邀月却是一张脸气得铁青,可又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一片死寂。旁边就传来了喧闹。
“就是就是,就你这般的小伎俩,你还想要勾引慕子安,一个冒牌货,我呸。”
蒲桑子挑眼看去,人群之中,那丫头并不显眼,看得出来,来的匆忙,手中还握着一个红彤彤的大仙桃。
“哎呀,我的妹宝,几月不见,这张脸依旧杀我,爱死了爱死了。”
“不对,你们怎么不按照剧情走,是我漏看了这些剧情吗?不应该啊,我重刷了几十遍,我都能背下来,这怎么,剧情发展开始扭曲了。”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妹宝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们妹宝太不容易了。”
她比徐谦也还要聒噪。
蒲桑子朝前走去,一群人有眼力见地立马让出了一条道。
“跟着我做甚,如今时辰,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没有数?”
蒲桑子往前几步停下,回头看向这一群人,语气极冷:“我不是大师兄,还能同你们讲上几分理,在我这,坏了规矩,我也不介意亲自动手处罚。”
她的目光扫过,一群人,立马颔首行礼,离开了围绕的地方。
林邀月站在原地,目光恨恨地将她怒瞪着,但蒲桑子像是四号没对着人上心一般,没留下任何一个挑衅或是不屑的眼神,直接离去。
林邀月皱紧了眉:难不成这蒲桑子并未重生,一切不过我太过谨慎了?
推开门,屋中一片昏暗。他将门窗都封死了,没让一缕阳光透射进来。
房屋之中,除了他身上的清香还有一股血腥味。
蒲桑子抿抿唇,没说话,一步一步朝黑暗的屋中走去。
血腥味越来越浓。
角落之中,一团身影,白皙的手臂上,鲜艳的血色往地上滴落。听见脚步,慕子安怒气明显升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猩红而又狠绝的眼眸之中带着刺骨的寒冷,泛白的嘴唇微张,话到嘴边,但目光定在眼前人身上,整个人直接呆愣住。
随后,是心脏如同枯木逢春一般开始快速跳动。
“哥哥,两日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了。”蒲桑子的话语依旧轻佻,睨眼瞧了下他手臂上的血迹斑斑,轻啧上一声。
他眼眸中的蒲桑子,依旧是那般洁白无瑕,发丝之中,薄纱之上,透着光,她笑起,美得不可方物。
香味慢慢满眼在他的周声,淡淡的,安抚人心。
“能站起来吗?”她问。
他没回答。
蒲桑子勾唇,抬起脚,仿若嫌弃一般,轻踢了他两脚。
“怎么,说话的劲都没了?”
“你回来了。”慕子安的喉结滚了滚,手抓住了那只纤细的脚腕,“阿子,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对不起。”
“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你不喜欢我什么,我都改,你留在我身边,看着我,看着我一步一步地改。”
蒲桑子扯了扯脚,没扯动,她将人瞧得仔细,舔唇:“哥哥,出去玩了两日,我饿了。”
“好。”应上一声,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哭了,哭得很安静,握在蒲桑子脚腕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他都不愿发出丁点的声音。
“你别哭了。”蒲桑子还是有些不忍,声音僵硬,怔怔地将他看着。
大颗大颗的泪落出,蒲桑子手指僵硬地抬了抬,最终还是落在了慕子安的脑袋上。
“你早该猜到的,我不会怪你。”
重重闭了一下眸子,蒲桑子向他靠近了两步,将他半搂在了怀中。
“可是,哥哥。路是人自己走的,你走如何的因就会结什么样的果,别再走错了路,信错了话,我只能原谅你一次,明白吗。”
她口中的第一次,慕子安以为是不该鬼迷心窍地将人强迫。而蒲桑子心中所表明的第一次,便是他上一世走错的那一条路。
既然如今轨迹全变了,或许真就一切都变了。
如此抱了半晌,他这才愿缓缓站起身子。
手指轻柔而又神情地抚摸着蒲桑子的脸颊,他的声音近乎哽咽:“阿子,你还,爱我吗?”
“五百年,足够消耗掉任何一份刺骨入心的爱,对吗?”她反问,神情很是平淡。
“不论是任何原因,都已经错过了。”
两双眸子对视着,慕子安眼圈通红。
“可我错了,阿子,我什么都不求了,我只求你……”
“我求你,重新爱上我。”
他说,就算不爱,能不能也别爱上旁人。
他说,再等等,给他一点时间,一定能让蒲桑子重新爱上他。
再等等。
蒲桑子嗤笑出了声,秋水般的眸子将人直勾勾地看着,静而不语。
“阿子,我没有了任何东西,我只有你了。你能救得了我第一次,便也能救我第二次,对吗?”
蒲桑子摇头。
她想要往后退,可那双手将她的双肩禁锢住,含水的眸子满眼期待地等待着她口中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我如今就是在救你,用你我之间的情,还你这一世活下去。”
不然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慕子安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够同他轻言细语地讲这些废话,凭什么觉得他当初的抚养之恩能够值得她蒲桑子愿意舍弃一条命来原谅他。
不过通通就是久远的回忆在作祟,不过是听着他旧事重提又有了怀恋。
可惜,这一世的慕子安不懂。
他不懂为何突然的一日,那个永远追在他身后的姑娘停住了脚步。
不爱到甚至想要将他杀掉。
屋中的黑暗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悲情的眸子是那般的痛心,颤颤巍巍地松开了抓住她的手,修长的身影显得那般单薄,缓缓转过了身子。
我见犹怜。
他自己想不通,蒲桑子也没再同他多说什么,只道:“换身衣物,出来用膳。”
转身要离去,刚两步,身后便是仙剑入腹。
“慕子安。”
一切的时间像是静止一般,蒲桑子转过头,他依旧背对着,白如雪的衣袍漾上了鲜红的花。
屋外天空,原本万里祥云瞬间阴沉下去。这让本就昏暗的屋子更是黑得迷糊。
高大的身躯在她身前倒下,蒲桑子楞站着,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自己脚边。
分明是刺骨的疼,可他嘴角依旧扯着一抹笑。
门口的敲门声响起。
“大师兄,小师妹,天空异象,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蒲桑子压抑着颤抖的声音,睨着身下的人,仿若事不关己,“二师兄,这几日我同大师兄修行心法,便误要打扰,修行山这几日,就麻烦你了。”
屋外应了声。
一切又死寂下来。
血液打湿了蒲桑子的裙摆,她浅浅吸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为何,寻死觅活的,真是讨厌。”
他依旧扯嘴笑着,那般温柔,眼泪从眼角滑落,是疼痛还是后悔呢。
他抬起手。
蒲桑子缓缓蹲下身子,接住了他这双依旧完全血腥的手。
“还真是。”
她将那口憋在心中的气呼出。
“麻烦啊。”
慕子安不懂她的纠结,她的变化,但她所害怕,所纠结的,不就是这样一条命吗。
哪怕是死,只要她爱他,也值。
“阿子,我们也算是一命还一命了。”
“我不需要你这条命,”她怒了,低下头,原本所有的睚眦必报胆怯了起来,“慕子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稀罕你这条命,你凭什么觉得你将命还给我,我就会原谅你。”
他愈发的虚弱,声音却是肯定:“你会的。”
一手养大的人,他太过了解了。
“那你真是猜错了。”蒲桑子手掌一抚,那般仙剑幻化为云烟,消失在他的身体中。
分明是他的仙剑,可偏偏能够为她为所欲为。
蒲桑子咬破指头,指尖的血液划过他的唇瓣,手指停顿在他的唇角,蒲桑子嗤笑了一声:“慕子安,你就好好活着,感受我这百年来的痛苦,活着,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不是吗?”
她要救他,一剑要命,救谈何容易。
“阿子,”慕子安要拦住她,可虚弱而又无力,只能无能为力地喊道,“住手,你会死的。阿子,别这般。”
蒲桑子扯嘴笑了笑,嘴中浅浅念着咒语。
“以我之躯,同心同命。天地自然,顺心而变,归情,归一,百变,合。”
千丝万缕的血线在两人之间相连。
“哥哥要知道,我与旁人不同,我要做之事,定是心想事成。”
话落,气血上头,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迅速流失的灵力让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是白得如一张宣纸,她无力地趴在慕子安的身体上,痛苦地上下起伏着。
“阿子,”慕子安两眼怔楞着,两手将人环抱住,“阿子。”
“好疼。”
低低的呢喃。
她不知,自己每一次无意识的呢喃,身下人都会滑落一颗眼泪。
而要救他,灵力续命,不过是第一步。
在这片昏暗之中,两人如同黑暗中绽开的一朵纯白无瑕的花,花蕊鲜红,一丝一缕的红色就像是这朵花无声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