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啾? !”
抑扬顿挫的清脆鸟啼在枝繁叶茂的古树中回荡,明明是单一的音节,却被拐出了十八个调,愣是让人听出一股愤懑的意味,赤红镶金边的小翅膀扑腾着,在枝叶间若隐若现,时不时探出的小身体乍一看圆滚得像一颗红彤彤的果子。
树下则站着一名身形高伟岸的男子,猿背蜂腰,宽阔的脊背充满力量感,银色短发,气质冷硬,如同一块积雪的山石,但和常人不同的是,他银色短发中还支棱着一对厚实圆润的兽耳,中和了那份压迫感。
男子仰着头,专注地望着树梢上闹腾的小身影,宽厚的手掌托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青碧色圆盘,盘中满盛着清香扑鼻的竹米。听懂语调激动的叽啾声,男子不由失笑,唇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霎时周身气息如冰雪消融。
谢潮声和闻煊相携而来时,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白澜。”闻煊走近古树,撩起眼皮,没精打采地和男子打了个招呼。
他眼下带着一抹不重的青,但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手臂也半搭着谢潮声的肩膀,一坐下就将头搁在自己雌君肩上,一脸困得要死的表情。
两天前,陛下传令召见他,闻煊刚从黄金之城回来,谢潮声手都没牵到一个,就又火急火燎赶到圣山,喜提一只还是初代虫皇命他制作的无属性傀儡。
闻煊的天赋【傀儡】分两种,其一是模拟真实的个体,除精神识海外完全复制,连最高级的监测装置都能瞒天过海的傀儡。
另一种则是空白傀儡,顾名思义,傀儡一切数据都是空白的,后天设置属性,随意调节。
几十年前,闻煊还只是闻氏一族一只名不经传的小蜻蜓,初代虫皇楼晗不久前与人类联邦签订永不起战协议,帝国上下均是一头雾水。
闻煊就是这时候,和包括楚破歌、贺远风在内的一众未来楼客时代的新长老一起被召见的。散会后,闻煊被单独留下,接到了制作一个完美无缺的、空白傀儡的命令。
时间相隔太久,如果不是陛下提起这回事,闻煊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傀儡了。
以至于当闻煊看着被绷带包得宛如木乃伊掀棺而出的傀儡,心里一抽,眼皮狂跳不止,不详的预感冲上心头。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售后服务只有没来,不是没有。
老手艺虫闻煊接过木乃伊,和它进行精神力链接里外一查探——果不其然,皮囊饱受摧残暂且不提,最离谱的是,充当心脏的、坚硬程度堪比跨星战舰外壳强度的动力源石居然从底端长出三条裂痕,眼看就要报废。
傀儡这些年当沙包去了?
闻煊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本来只是玩笑的一句话,但令他震惊的是,楼客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居然迟疑地点头了!回他:“说是去当沙包了……也没错。”
闻煊:“我能问是当谁的吗?”
造出来的傀儡泼出去的水,但到底是自己天赋和心血的造物,被不良老板安排出去打黑工难免肉疼。
“不能。”楼客断然拒绝。
闻煊立即明白这其中涉及某些隐秘,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在山脚下蹲了两天两夜,将小沙包修理得完好如初,末了还附赠体质数据增强大礼包,务必使它能当一个更抗揍的沙包,直到今早天边露出鱼肚白才堪堪完工。
趴在谢潮声肩头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闻煊抬眼向上看,小红鸟半小时前抵达长老院,已经和圣树不带停吐槽了二十多分钟,难为一棵高龄六千岁的老树家,平日听他们唠叨就算了,眼下来做客的小朋友也不消停。
话说……树和鸟有共同语言吗?
反正他们没虫听得懂树叶哗啦是在表达什么,圣树有警示会将他们拉入祂的领域,涵盖预言的领域空间不需要交流,进去了就能领会其意。
“白澜,长离君语气怎么这么激动? ”
闻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下悄悄勾着谢潮声的尾指,谢潮声睨了他一眼,由他去了。
谈到语言问题,其实十二长老中就有一个点满这类天赋的奇葩——贺远风。A级雄虫天赋【语言亲和】,最基础的表现是可以在新语言的接触量达到某个点后更新自我语言系统和逻辑,从而掌握任意一门语言。
虽然在许多星际生命选择植入学习芯片的时代这个技能听上去很鸡肋,但作为同僚,他们十分清楚,贺远风的天赋重点不在于【语言】,而在于【亲和】,也就是说当贺远风掌握一门语言,同一语言使用者在面对他时会无知无觉放下所有戒备心。
天选外交官。
至于【语言】也不仅限于生物的语言,涵盖范围究竟能到什么层次,那就得问贺远风本虫了。毕竟就算是亲密共事几十年的同伴,也不会将底牌全盘托出。
而白澜,他纯属于为爱突变,与其说他精通鸟语,不如说他足够了解凤绯阙,甚至对方随意啾啾无意义的两声,也能准确猜到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
听到闻煊的疑问,白澜放下小食盘,伸出双臂斜向上张开,不多时,树上的动静消失,接着一枚火红的小炮弹在急促的哗啦啦中Duang得撞进他怀里,巨大的冲击力扬起的风吹得白澜头发都有几缕炸起,下盘却很稳,接下实心的小凤凰步伐半点没晃。
小凤凰从他怀里探出圆溜溜的脑壳,金色的豆豆眼咕噜一圈,金红的翅膀尖尖轻轻拍打白澜的手。白澜会意,温顺地低下头,小凤凰愉悦地唧了一声,从他怀里拔出自己漂亮的尾羽,用嫩黄的小脚踩着手臂爬上他头顶,站在两只毛乎乎的厚实耳朵中间,左边羽翼张开,右边羽翼弯曲,优雅地向二位虫族长老行了个羽族文明见贵客的礼节,再蹲下身窝好,开始用小巧的鸟喙轻啄梳理自己的羽毛。
“绯阙问……”白澜和他人谈话语气一贯冷淡,“到底谁造谣她死了?”
羽族文明长离君是被她的子民逼死的言论在星际有鼻子有眼传了几十年,羽族文明被各方站在道德的高点攻讦,走到哪里都要背负忘恩负义、逼死君王的罪名。
事情原委和星际最广为流传的版本大差不离,毕竟深渊军团又不是聋子瞎子,面对离谱的谣言不去制止。
凤绯阙当年的确是出自保护子民的考虑强行提升血脉,以涅槃时的不死火构建深渊和羽族星域的屏障,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她没死,只是因为元气大伤退化,回到天空城修养而已。至于后来有羽族子民固守血统论那一套,认为退化的凤绯阙不应该继续呆在长离君的位置上,而应该退位荣养。凤绯阙一想也是,收拾收拾小包袱,拍拍翅膀又溜达回深渊了。
然后么,又出了一点点意外,比如龙族退婚,虫族和人类套麻袋揍龙,以及白澜强闯天空城试图带走她什么的。
最后就是虫族从人类那里凭圣树的存在扳回一局,抢到一只小毛啾和一只大猫的抚养权了。
回忆起往事,谢潮声眼里流露出一点笑意,温和地向小凤凰招手。胖墩墩的小毛球很熟悉他,毫不犹豫地转换阵地,飞到了谢潮声手心,叽叽喳喳大声控诉。
“啾!”就是!
小凤凰附和,豆豆眼喷射怒火。
她只是没法化形,身体好着呢!
谢潮声笑而不语,只是手法娴熟地给她的小脑壳顺毛。小鸟脑袋小小,记不住许多伤心事,忘记被她苦心孤诣守护的子民如何恶言相向,忘记跌跌撞撞飞向深渊只求死于宿命的痛苦,以及初来虫族时严重的自毁倾向。
虫族帝国二十多年不澄清绯阙未死的消息,一方面是保护曾和帝国同一战线,但如今身形与心智都退化的战友,另一方面,也确实存了惩罚羽族的心思。
至于万一哪天东窗事发被羽族文明诘问什么的……
不好意思,虫族只是捡了一只漂亮小鸟,她要跟我回家,我能有什么错?
察觉到眼前清隽大美人的善意,小凤凰有些害羞地缩了缩脖子,又歪头在他手心蹭蹭。
“羽族有错,却也不应该一棒子打死,毕竟并不是所有羽族都对退化的长离抱有恶意,那一小部分仗着血统说事的也不乏有为夺权的因素在,而且好巧不巧,都聚在了她身边。”闻煊看小凤凰撒娇也心痒痒,伸出手指逗她玩儿,结果小凤凰压根儿不理他,尾羽一甩屁股对他,“有罪者伏诛,无罪者赎罪,只是被有心人一扭曲,变成羽族文明全体逼迫凤绯阙进化又失败,还因被抛弃而死亡,导致整个羽族文明人心涣散。”
白澜军人习性未改,即使只是闲谈,站姿也笔挺如松,被无所事事的闻煊看不过眼,起身硬是抓他按到了座椅上。
白澜:“不是意外。”
二十年的查探,结合虫族和联邦的某些隐秘,足以让白澜将很多事情调查得七七八八。
巧合太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深渊突然暴.动,深渊军匆忙应对,长离进化,被污染打断,退化,聚集的血统论狂热者……长离“死亡”,羽族静默。
再看不出来有人在刻意针对高阶文明搞事情,白澜就白瞎他昔日顶级战场指挥官的分析判断能力了。
“是死灵文明吗?”白澜追查到的结果只到这一步,死灵文明在亚索斯的带领下活跃异常,负属性能量多次在事件地点留有痕迹,以及大清洗最终抓住明显不是主犯的小猫三两只……嫌疑不可谓不大。对闻煊和谢潮声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白澜直言不讳,直接发问。
闻煊叹息:“我们曾经也这么以为。”
白澜:“曾经?”小凤凰同款疑惑歪头表情包。
谢潮声说:“陛下说,死灵文明极有可能,也是受害者。”
甚至,比所有星际文明受害时间都要早。
圣山内部,终于套上被修好的壳子的游野精神碎片总算有了栖息地,正在做适应性测试,金色的海洋还是那么温温柔柔,被他的动作时不时带起几片星辰般的碎片。
楼客静静等他活动完,才道:“你的意思是,死灵文明的某一部分存在,可能早就不是死灵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