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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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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秋不是那种难缠主顾,付了钱就要刨根问底。对于买命这件事,他只要结果就好。但在交定金时,他也确实嘱咐过那个后生仔,说保持联络有事喊他。

那个很善于安排意外的年轻人看着他:“如果意外被意外打断,我们会安排下次行动。”

很少有人眼中同时存在冷静与狂热,杀手除外。或许是因为他长得有几分像青年时期的张少祖,狄秋没有苛责他的态度,和气道:“只有今天了,我希望能把事做好。”

得益于能干的线人,狄秋比廉记大佬先一步知道何家可能要跑。多数人也不会很在意他们,几年间舆论甚至有翻身的意思,说他们几代人如何热心慈善,暗示公众不该对这一家人太苛刻。

其中固然有砸钱运作洗白的功劳,但狄秋也不得不承认,世人常常会莫名其妙偏爱有钱人。等到两个关键人物死于一场意外时,说不定惋惜声会更大。但这也好过罪人逃到海外,安逸地度过后半生。

这是个四平八稳的计划,买凶的人很早就有计划,不然不会拿到信息后立刻行动。而另一位当事人好几年前就有觉悟,短暂震惊后,更多是向狄秋讨教收买线人的门道。

两人都表现得如此淡定,以至于等到动手前夜,狄秋发觉失眠时都有些惊讶。他将其归结于光亮,卧室窗帘留了一道缝,冷冰冰的月光透进来扰人清梦。

鬼使神差的,他起身往窗前去,看见花园里有一点暖光。一阵夜风吹过,那光也跟着飘。没来得及多想,狄秋披上外衣,追着那点光走去花园。

他走到时,韩静节手中那一叠金箔纸叠的金元宝已不剩几个。她缩在火盆边,看着很小一只,听到动静才仓促站起来,变魔法似的亭亭展开。

有人会觉得家里烧纸晦气,尤其是深更半夜在花园里,看着格外阴森。但在这家中祭拜早成传统,哪怕是韩静节在这里招魂狄秋都不会在意。祭奠亡者他经验更多,韩静节折纸钱还是当初跟他学的。

韩静节见他来,喊了声阿爸,透出点怯,像是怕狄秋追问她为何还不睡。不过她紧接着又想起自己足够大了,不会再被追着赶去睡觉,于是那点惧意消失不见,她转问狄秋:“怎么还未睡啊?”

狄秋目光扫过地上,估计她是临时起意。盆子是随手从厨房拿的,黄纸也是年前法事剩下的。韩静节身上裹着毛毯,露出一截睡裙下摆,狄秋看着觉得冷。但他没说什么,只道:“要不要我帮你摺几个?”

她摇摇头,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们也不信这个,不用太多。”

这些从来不是给走的人准备,而是给留下的人找点事做。狄秋伸手要来一张金纸投进火中,透过青烟与灰烬看她:“不会有事的。”

盆中的火蹦出几个星子,像是应和他一般。韩静节站旁边,望着红焰焰的光出神。许是夜里太静,她看着不似往日那般淡定,难得显露出迷惘。

“我有点怕,阿爸。”她小声说,出口又忍不住自嘲:“也不知怕什么。”

狄秋没有马上回答,看着她将最后一点钞钱烧完才道:“也是好事,这样下次再遇到,你就知没什么好怕的。”

这话更多是安慰,因为狄秋也想不到日后还有什么糟心事能让韩静节这般忧心。硬要追究的话,只能说安慰中还夹带些他的私心。

坐上高位总不可能凡事都自己动手,所以会有很多这样的夜晚。作为主事者不必强迫自己休息养精蓄锐,只要递去一个命令然后等待就好。但耐住性子等结果也同样磨人,狄秋希望韩静节能习惯。

和以往一样,他的安抚总会管用。韩静节信服地应了,看上去轻松些,还有闲心吩咐起他来:“你去睡啦,阿爸。熄火时烟大,不好呛着你。”

这种时候哮喘再发作只会添乱,狄秋道句晚安,走之前又补充一句:“不会有事的,安心睡觉去。”

这场夜游不会阻碍太阳按时升起,三月十一日清早,狄秋下楼时韩静节已经坐在餐厅吃麦片。

一旁收音机拧开打到新闻台在唱时讯,屋外天色阴沉,狄秋挑起窗帘看,好在只是云层厚重,没有要落雨的迹象。

“适合做事。”他平淡点评道,而韩静节艰难咽下食物,坚定地点了点头。

杀手做事不会实时通报,但狄秋的线人会来报信。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头,他在书房接到电话,说何家一早多加了安保,不知有什么想法。那边刚挂断,书房门就被轻轻敲了两下,韩静节很自然地溜进来。

家里有两间书房,这间狄秋办公议事常用,平日她很少进来。但要细究起来,这屋内回忆也不少,小时候是被押在这里练字,再大点狄秋也在这里教她看账本,现在来自然是为了听消息。

她随手选了本书在狄秋对面上安坐下来,狄秋定睛一看,见看封面都是日语。他很想问韩静节何时读懂日语,但又觉得没必要戳穿这点慌乱。

他叹口气,摊开深圳那边最新的计划书,拿了支铅笔在纸上圈出几个字眼,讲解起其中藏的门道。

这只是给小孩找一个留下的合理借口,说者无心,听者也无意,讲了几行两人就双双走神。韩静节伏在桌上,说起好友罗奕即将警校毕业,还有些同学大学也快结业。

“以后你都要揾到自己的人脉了。”狄秋道,“读书的日子过得好快,不要急。”

第二通电话打断了他,那边只说了寥寥几字就撂下。短短几秒,狄秋只觉得自己要被对面投来的炙热目光穿透。他将听筒摆回原位:“他们两个出门了。”

“没带人?”韩静节规规矩矩坐正,蹙起眉似是思考。“真是要跑路啊?”

这件事狄秋也想不明。一个已经缓刑,另一个还在保释期间,之后大概率会判无罪,此时贸然离境反而易有麻烦。他只能理解为另有隐情,促使何家人急赶着要离开。

空想不知答案的问题也无益,作为提出问题的人,韩静节决定跳过这个话题,转问狄秋英国是否好玩。

狄秋曾在英国念了一年大学,他很少提那段匆忙放弃的留学时光,也不知哪次说起就被她记住。他对那阴雨连绵的国度没什么好印象,初到时还因为离家获得自由而开心一阵。但专业、学校都是家人选的,父亲硬要他融入所谓的上流圈子,这难得的自由也十分有限。

如今再回想,狄秋竟记不得见过哪些风景,好像短暂留学生涯都囿于那方古旧校园。他没觉得遗憾,也不掩对英国的厌恶,如实讲给韩静节听。

她听得认真,问狄秋那时候学的什么专业,让他这样厌恶。

“商科。”狄秋讲来自己都觉得好笑,那时他对文学和历史更感兴趣,等到在码头认识张少祖后,又觉得什么都比不过江湖刺激。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走回本行。

“不过当年我十几岁那阵,都不知以后自己要行哪条路。”他说。“有机会你可以去睇下,可能你会钟意。”

韩静节笑笑: “算了,我最恶落雨。”

说来也巧,她刚说完,窗外就响起点点滴滴雨声。阴云酝酿半日,这场雨终究还是来了。狄秋挑眉看她,刚想调侃她言出法随,就听电话又响。

这次打来的是那位神似张少祖的杀手。大脑不知在哪里,背景嘈杂,他压声问狄秋是否只要杀死目标就可以。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也扰乱了他们的计划,未必能做成很漂亮的意外。

狄秋握住听筒,给出肯定的答复。虽然不合规矩,但他还是多问一句:“你们在哪里动手?”对方迟疑了两秒,给出一个地址,说会在那里截停他们的车。

太子道东近新蒲岗。他不知道怎么能如此精确,但不得不说这个位置很有利。离家不算远,也靠近城寨,他安排后手随时能够跟上。

狄秋尚能自持,但韩静节那边已经握住铅笔开始勾画。她不想暴露自己心烦意乱,但这点小动作逃不过家长的眼睛,狄秋轻咳一声,让她去楼下给自己倒杯水。

今天家里无关的工人都被放了假,宅子里只有他们两个,烧水泡茶都比平日慢。趁这机会,狄秋飞速又拨号码,与自己的B计划联络。他说得很简短,交代过后又与线人通气,确认廉署还没有动作。

就预谋杀人的缜密计划而言,狄秋实在很有效率,等到韩静节风风火火端着茶壶上来时,他已是无事发生的模样。

茶是热的,杯子却只拿了一个,怀里还揣着一个收音机。狄秋觉得她神色有些古怪,以为她是太紧张,斟茶时随口问:“不拿个杯自己用?”

韩静节站在他面前,凝重中夹带些她本人都未曾察觉的兴奋:“荃湾线同观塘线地铁坏了,沿线的交通几乎全部瘫痪。”

收音机放到桌上,喋喋不休讲着一路交通如何糟糕。有一瞬间,狄秋以为这就是大脑安排的意外。但很快尖锐铃声无情打破他的期待,那头年轻人冷酷说因为地铁线突然故障,整个东九龙路面几乎都堵塞住,计划需要延期。

狄秋看向韩静节。她给过狄秋保证,说自己不会再涉险。但狄秋也说过,十几岁时人未必清楚要走哪条路。

他们太过于默契,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就能明了,何况那种眼神狄秋太熟悉。很多年前,他随两位兄弟闯入城寨去杀雷振东时,曾在镜中见过。

但韩静节还是问了:“阿爸,我可以做Plan C吗?”这询问更多出于种尊重,狄秋知道她心中早有答案。她过去许多年的努力像是都为今天这次意外而积攒的,这几乎必然的偶然只能称之为命。

狄秋很想拒绝,但手已经撕下张便签快速写下一行字:“你由家出发去太子道找,是架黑色奔驰,车牌我写给你。记住一定不好冒险,机场附近仲有人守住。如果搞掂咗,你直接撤去城寨我那间库房。”

“不要冒险。”他将那组车牌号递给韩静节,又重复一遍,更似恳求。“早点回家。”

韩静节郑重地接过那张字条,道了句放心。她轻快地跑出去,临出门前扔下一句晚些见。雨声模糊了屋外的动静,叫人分辨不出远近。狄秋隐隐听到机车引擎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离家很远。

那声音好似连他的魂也带走,狄秋僵硬在原地,仿佛浑身血液都冻住。但他只失神一刻,下一秒又回到桌前安排起接应。

家去太子道不算远,韩静节以不算的车速一路疾驰。水落在头盔上,视野比平日更窄,但她比平日跑的更稳。这一刻韩静节才明了自己为何喜爱机车,属于父辈的江湖已在高楼侵蚀下死去,以血还血的公义愈来愈远,车就成了游侠最后的马,而那柄仿的五四式枪就是她的剑。

她想象过很多次何家人的死法,偶尔也梦见自己开着卡车撞死仇人,或者潜入聚会用精妙手段完成一场暗杀。枪是半年前小姨托人从广西搞的,由姥爷检查过,韩静节费了些劲才说服他们。

她随老黎学过上膛与退弹,但第一次试枪时还是被火器的威力惊到。仿制枪的有效射程是三十米,当然近些更保险。就像考试一样,她习惯为自己设个目标,这次她希望两枪以内毙命好吗。

宽阔马路上车流停滞不前,好在有足够空隙供她穿行。韩静节目光扫过一排排的车,搜寻黑色奔驰的踪迹。没人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困在这里,交通这件事变数太大,错过也就只是少等一个红绿灯、多穿一条小巷的事。

如果找到,那她是否有足够把握安然脱身?韩静节没有分心去想这件事,在狄秋将那张写了车牌的纸条递给她时,便替她担下这份忧心。只是她本以为自己会更紧张,可当真的身处闹市时,她感受到的只有平静。

科学或许将这归功于肾上腺素飙升,不过此时此刻,韩静节自负这是天意。天意使然,所以她驶过颜色型号各异的车辆,在鸣笛声与叫骂声中终于看到停在路口附近的那辆黑色奔驰。

车牌号中带了十三这个数字,纵使狄秋不说她也知道。这车牌是特意为何子仪选的,三月十三日是他的生日。

韩静节后知后觉,也许这就是这次冒险的海外之行的目的。如果不出差错,何子仪去年年底应该大学结业,他错过了儿子的毕业典礼,当然不想再错过另一个重要日子。

她很想发笑,或许也真的笑出声,只是头盔隔绝没人看见罢了。

副驾驶的车窗打开小半,乘客探出手来,似乎是难忍堵车煎熬,伸手想感受一下风和雨。当机车滑到与他平齐时,车内的人下意识望过来。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与电视和报纸上雷厉风行的商人相比,他更像儿子床头全家福里那和善男人。

他看到了韩静节,隔着厚重衣服与头盔,他看见的大概只是个雨天骑车的年轻人。也许是想到远在海外的儿子,他对韩静节笑了笑,将车窗摇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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