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榻上,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苦了虎子了。
诚然助人疏导内力正是内力虚浮的姬一虎想要长进最有效的方法,但终究是自己麻烦了旁人。
白瑶指尖拨弄着项间的墨色星芒,思绪飘上云间。
晓梦突然出现在据点所谓何事她心里清楚,多半是先生老友北冥子挂念她是否安好。
而晓梦这样专攻内家的一流高手跟她身边的墨家头领们或是鬼谷纵横都不同,即便面对外家高手的卫庄,她也有足够的信心瞒天过海。
但面对晓梦,她的体内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粉饰太平,强横封穴的目的是什么,这些简直一目了然。
其实如果只是在池中被发现了也就罢了,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晓梦子与卫庄似乎并不是会主动讲话的交情。
可千算万算,没料到第二天早上叫醒她的不是香喷喷的早饭,而是两双神色并不明快的眼眸。
“...嗯?”白瑶迷蒙地眨了眨眼,咕哝着翻了个身,“我好像看到晓梦子了,看来还在做梦。”
过一会儿,被窝里又传出浅浅的鼾声。
晓梦如玉的眉心挤出了个川字,若不是方才听闻了较为严重的事,卫庄本应见怪不怪的。
白瑶被一双大手翻了过来,“嗯?”卫庄从来不打扰她懒床的,事出反常...
就必有妖!
她睁开眼,果然还是两双一样凝重的眼眸,刚刚居然不是梦!
白瑶揉了两把脸,“有...有什么事么,二位?”
事已至此,她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的,万一晓梦子还没...
“关于封穴之事,我有个想法,方才已经与他讲了。”晓梦波澜不惊地打碎了白瑶的幻想。
虽然脑子很混沌,但白瑶下意识明白,完蛋了。
晓梦虽闭关多年,却不至于不解人情世故,轻飘飘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留下白瑶呆坐在床上,跟站着的卫庄面面不相觑。
“先吃饭。”
卫庄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像往日一样等她,留下白瑶木木地洗漱穿衣,看着镜子里乱糟糟的头发,也懒得梳理,随便扎了下就坐上处刑台、哦不,坐上饭桌了。
早饭吃的格外安静,往日安静是因为她刚起床没什么精力说俏皮话,但还是少不了呼噜呼噜喝粥和咔嚓咔嚓嚼咸菜的声响。
今天白瑶明知要完,粥是用筷子喝的,咸菜是用勺放嘴里一口咽的,一声不出地吃到一半,听见卫庄放下屠刀...不、放下筷子,她也放下筷子,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卫庄回房取了样东西出来站在她身后,白瑶蹭地站起来面对他,下了很大决心开口:“...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的!”
说完才看清卫庄手里的竟然是梳子,白瑶梗住,眼眶不争气地红了,“别...别想着贿赂......”
一口气没换对,眼眶竟然湿了,在卫庄的注视中,白瑶干脆不忍了,放开了哭喊,“我不管你们商量什么了!我就不!”
“你知道那样封穴有多疼吗!我下了那么大决心,现在凭什么听你们的!”
“我战战兢兢地藏了一辈子,搭上性命才毁掉苍龙七宿、让那些和我一样的人不用再躲躲藏藏,结果现在乱世将至,我一个废物,放在哪都拖累人!”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让别人为我付出过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瑶看着卫庄的眼睛,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不配!我最重要的人都是被我害死的!”
“当年若我能劝动旁人来帮忙,血衣堡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兄长不会死,银家军不会东躲西藏,我什么都没做!”
她靠在桌子上,突然笑了,“哈哈...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啊?我非要当着罗网的道,去救自己身为棋子该救的人,一次次让罗网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血衣堡。”
“我还在韩王寿宴上大肆出手,得了魏太后指婚。罗网本就瞄准信陵君,我却把那条剧毒的蛇引到血衣堡去。”
“...子婴也死了,我救他,教他,一步步希望他远离纷争,最后他却是为了我的宿仇而死。”
白瑶哭笑着,“原先我敢离开墨家跟你去会稽,至少我有自保之力,现在我像个废物一样跟着你,迟早你也会跟子婴兄长他们落得一个下场!”
她走到院中,“可在今天之前我什么都没做,卫庄,”她转过身,“我觉得...像我们这样作恶的人,乱世、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早晚会有人为了天香阁的债杀我,为了秦陵的秘密杀我,甚至只为不信苍龙七宿真的毁于一旦而杀我。”
“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当作最后一天活着。我有多爱你现在的诚恳坦诚,就有多恨你当初在骊山的冷眼旁观。”
“若非那时夜幕没有一个人能帮我用晓梦所谓的损耗最小的方式炼体恢复,我又怎么会铤而走险?”
“你与盖聂,你们纵横可以为了天下负我,现在我说我不负你,不等于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她颤抖着,“我只是!忍过去了啊...”
“我废了那么大决心和心血走出来,坦然地愿意在那么慕强的你身边当一个随时等死的废物了,看淡了你们辜负我利用我的那些年了,现在你跟我说,我可以选一条更好的路?”
白瑶声音颤抖,“...我该怎么面对过去的自己啊?”
卫庄什么都没说,在他生命的记事以来,就一直以漠然对待很多事。
在鬼谷从师傅处听闻多年康健温和已无名分的母亲暴毙在冷宫的时候是。
罗网因昌平君逆谋剿灭流沙,紫女为保护流沙多年劫得关于罗网弱点的丁点机密死在眼前的时候是。
离开骊山后发动流沙多年未动的暗线代价巨大地查到她在骊山脚下,赶来时仍然为时已晚也是。
卫庄也曾以为女人总在委屈、依附与寄生间求存,所以韩非所托时,他给赤练最体面且安全的选择。
可母亲的死,紫女的死,和白瑶的死里逃生。
她们都没有选择世人留给她们的三条退路。
母亲当年若选择委屈求全,便不会在得知他拜入鬼谷后私□□物自戕。她已经委屈地活了那么多年,甚至将冷宫中降生的自己心智健全地抚养长大。
为了他,在大好的青春韶华委曲求全了那么多年,却不为自己委屈半分。
紫女当年若肯放弃她多年苦心孤诣地重金收集的那些许、或许本就空穴来风的罗网机密,便不会在危急关头将它们看得比性命还重。
当初为他所救的女子,却从未选择依附而活,即便只靠自己争得方寸,也愿为了自己铤而走险。
她...也一样。
卫庄看着这个泣不成声的同时脊梁却挺得笔直的人,她一生为鬼谷利用,却从未像墨妨和世间多数的阴谋家一样,想过利用鬼谷纵横。
一个怕疼的人却用最痛的方式自救,一个同样也怕死的人却用最搏命的方法求活。
晓梦站在院外,合时宜地在白瑶开始哭喊的第一声就落下隔音的结界。所以时至今日,重新闭关修行的晓梦子也不清楚,后面到底卫庄说了什么,使得白瑶穿着亵衣裤、却顶着梳得利索的头发,一句两个哭嗝地出来,告诉她明日即可实行那个方案。
此次下山并非她见到最多世事的一次,却蓦然对一些事似乎有所顿悟,回来后北冥子听闻后大喜,让她赶紧入关,说不定会有大机缘。
道宗后山,晓梦子沐浴月华沉入修行,另一边,梦到晓梦的白瑶躺在床上,不自觉地抓着胸口的吊坠,香甜地打了个响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