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晨压根儿没睡着,司妍腹部疼痛骤起身体微弓那一刻,许清晨眼角余光就捕捉到她的异样。
“妈,你怎么了?”许清晨紧张地问。
司妍减缓速度,一手攥紧方向盘,一手按住小腹,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痛苦地说道,“肚子......有点痛。”
“什么样的痛?想拉肚子吗?还是,”许清晨顿了一下,不管不顾地着急问道,“你平时大姨妈那种痛?”
“不是......大姨妈的痛,”司妍咬住牙,摇摇头,她左手死死按压小腹,半个身子伏在方向盘上,借着微弱的路灯,许清晨看见司妍脸色煞白,伸手一摸,冰凉的额角竟然痛出了汗。
许清晨心下一慌,脱口叫道,“妈,你靠边,给我来开。”
“胡闹!”司妍忍痛喝道,“你......你未成年,没驾照......违法!”
“法什么法!法不容情吗?你都要痛晕过去了,三条人命还不够法额外开恩?”
许清晨作势去解开安全带,被司妍厉声喝住,“别动,我......我还能坚持。”
许清晨急得抓耳挠腮,扒住车窗紧张地朝外看,不放过任何一个广告牌,突然间他眼睛一亮,猛地拍向玻璃:“兔八哥!妈,是兔八哥!”
什么兔八哥猪小弟,司妍忍痛看去,可眼皮才掀开一角就一道耀眼的光刺疼眼,眯眼一瞧,原来那是广告牌上兔宝宝两颗亮晶晶的大板牙。
儿子,你激动个啥?
“要是我没记错,前面就有一个加油站!”许清晨兴奋地喊道。
“不会看指示牌吗?”车后座一个气若游丝的虚弱声音喘着气骂道,“那么大的字......前方两公里就是.......服务区,小妍你......撑住。”
许清晨虎躯一震,惊叫出声:“老许,你不会也肚子疼吧?”
此话一出,司妍身体剧烈一颤,右脚没受控制,车身猛烈减速,许清晨五脏六腑差点都吐出来,偏偏这时耳边还响起一个娇喘气急的声音:“老公,你怎样?”
好一个伉俪情深......
“没事......才疼......一刻钟......就是......想......上厕所。”许长春抽搐到全身发颤,说全这句话简直要了他这条老命,许清晨这才注意到原来老许同志早已痛蜷成一团。
老许,你可憋住,万万不能成为史上第一个在高速公路乱喷射的市长!
司妍担心地回看眼许长春,飞快掉转视线,抓紧方向盘。
冲向厕所的这一程,是许清晨坐过司妍开得最稳的一段路。
超市和厕所并联处于服务区入口处,厕所大门通向户外,司妍一脚油门直接踩到厕所门口,夫妻俩捂住肚子跑出了比许清晨这只兔崽子还快的百米加速。
此刻万籁俱寂,雪停了,风止住,远山如蛰伏的兽沉默不语,周围漆黑一片,安静到可怕。
整座服务区除了超市两名营业员是活物,不见一个人影,更别提车了。
刚开始,许清晨觉得有点诡异,倒不是因为害怕,就是没人没车这件事,让他有点慌,于是他跑进超市,又去开水房灌了一满壶热水,再出来时,脸上表情踏实了许多。
许清晨守在女厕所门口,隔一段时间就问,“妈,你怎样?”“还拉吗?”
刚开始司妍还温柔地给个回应,“没事。”到后来,只疲得发出嗯的一声,倒是隔壁男厕所传来一句听烦了的断喝,“闭嘴!”
许清晨哼了一声,骂骂咧咧自言自语,“叫你贪吃,活该!就那锅汤喝的!”
“还独享?独享干嘛分给我妈!不老实!”
隔了大约一刻钟,司妍双腿疲软地缓缓走出,刚女厕所门口,宽大的外套就披上了肩膀,许清晨一手抱住她的肩,一手搀住她胳膊,司妍靠住儿子那一刻,好像得到倚靠,一下子力道尽数卸了下来,几乎瘫倒在儿子宽厚的怀中,被抱进车里。
许清晨将司妍扶进驾驶位后座,调整椅背至适合半躺的角度,然后转身去接许长春。同是男人,毕竟方便,许长春几乎是被儿子从厕所门口架到车上的,头一次,他觉得自己老了,一把老骨头松散地搭在年轻健壮的儿子身上,像个小鸡崽子。
车没熄火,暖气开着,许清晨摸了摸司妍的手,总算暖和了。他坐回副驾驶室,从口袋里掏出个白塑料瓶,打开顶灯,像是对刻度线一样仔细瞧了一眼,然后将粉末倒入保温瓶盖,又冲入热水,递给司妍,“来,蒙脱石散,喝了。”
司妍虚弱地掀开一角眼皮,奇怪道,“哪儿来的药?”
“陪聊超市大妈,换来的。”担心司妍没力气拿药,许清晨干脆横过身体,伸长手直接将瓶盖凑到她嘴边,小心喂进去,“大妈就这点私藏,算你们运气好,要不然,这荒村野岭我到哪儿搞药。”
司妍合上眼,低声道,“以后......我吸取教训......车上配些常用药。”
她说话这会儿功夫,许清晨又配好一杯药,递给许长春。
许长春抬了抬眼皮,柔弱地垂下眼睫,“啊。”
“大老爷们,还要人喂?”许清晨递钢叉似的把杯子往后一杵,“过了这村没这店啊,现在不喝等下有的你喷......”
“我喝。”老许同志极识时务,边喝边骂,“区别对待!我找你妈理论去!”
“你俩还是理论理论究竟是什么原因吧!”许清晨无语地看了眼老许同志,嘿,什么时候把我妈搂怀里了?
“笋。”司妍倚靠在许长春肩头,气息微弱地说道,“那笋不对。”
“不对你还吃?”许清晨气得大叫。
“笋子多多少少都有股怪味,我剥的时候笋肉是好的,没坏也没臭味啊。”司妍很无辜。
听上去没毛病,许清晨掉转火力,大炮对准老许同志,“你!这是你的菜,我妈专门给你煲的,你这么喜欢吃,吃不出不对劲啊?”
许长春两手一摊,“你妈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不挑。”
......许清晨想呕,活该你们一起蹲茅房。
艰难咽下狗粮后,许清晨正色道,“我问过了,前面不远处下高速,是个叫黎水的小县城。你们休息一下,半小时不拉的话,我们就去黎水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省城扫墓。奶奶那边我打过电话了,老许你不用担心。不过如果你们半小时内还腹泻,那我们只能去医院,不许跟我哔哔。最近的医院我也问过了,离我们十五分钟车程。OK吗,两位病人?”
司妍欣慰地朝许长春对视一眼,许长春竖起大拇指,“领导,非常OK。”
许清晨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掉转视线,静静地看向车外。超市大妈正在观看央视一套黄金档电视剧,隔着几米之距,许清晨发现他居然能看清屏幕。
不知不觉地,许清晨陷入了剧情之中。
为什么人们喜欢看电视剧?
因为容易沉溺,因为可以让人短暂地逃离焦虑,远离对未知的害怕与紧张,在煎熬中像作弊一样神不知鬼不觉消耗掉时间的血条,让自己喘一口气。
“砰”地一声车门响,许长春痛苦地抱住肚子冲向厕所,几分钟后,司妍夫唱妇随,以同样的姿势追寻老许而去。如此半小时内,两人先后跑了五趟厕所,许清晨来回接送,忙得像只陀螺。
司妍握住儿子的手,万幸地叹道,“幸好你没事。”
许清晨抬头望向漆黑夜空,余小岛的眼睛突然像星星一样闪了一下,许清晨弯起嘴角:要不是被你气的,这锅汤我也逃不了。
算了,原谅你。
一家人在服务区休整一个小时后,司妍开车前往黎水县医院。
许清晨像个大人跑前跑后,挂号缴费送检取报告,把司妍眼眶都心疼红了。
抽血检验报告出来后,许清晨一瞧,果然是细菌感染,不由分说强烈要求医生给两人挂水。
夫妇两对望一眼,如果此刻腹泻发生在家中,两人多半会选择吃药,但考虑到明天一早要赶回省城扫墓,挂水效果来得快,便也同意了儿子的提议。
此时夜已深,输液室里人并不多,许清晨找了处安静座位,扶司妍坐下,自己坐在司妍和许长春中间,方便两头关照。
待护士来扎针时,他特意朝护士露出小奶狗的微笑:“护士姐姐,我妈怕疼,麻烦您轻一点。”
许清晨一笑,护士姐姐的心连带手一起看软了,一针没扎进去,又扎一针,司妍疼的皱眉,许清晨急得眼都直了,偏偏老许发出嘎嘎声看热闹的笑,许清晨气得朝护士直喊,“护士姐姐你多给他戳几个洞!”
结果一针就扎进了许长春老同志粗壮的血管,许清晨好不懊恼。
司妍看着儿子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早就把扎针的痛忘掉了九霄云外。皮肉的苦吃一些又何妨呢,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护士将输液速调调好,交待几句后打着哈欠回护士站了。许清晨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带回俩输液加热袋,往两人手下一边塞一个。
司妍冰冷的手顿时暖和起来,她低下头来仔细看向这个暖宝宝状的东西,好奇地问许清晨,“你从哪儿弄来的?”
“那边自动收货机有卖,我买咖啡时看见就顺手买了两个。”
“这么晚了,别喝咖啡,对身体不好。”司妍这会儿没力气强硬,只好声音软弱地劝儿子。
“是啊,我和你妈可以互相照应,你要想睡就安心睡,不用咖啡提神。”许长春附和道。
“咕嘟咕嘟”——罐装咖啡很小瓶,许清晨一口喝光了,他得意地笑,“老虎生病,猴子还不称大王?今天我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喝了还不拉,怎样,羡慕吧?”
司妍和许长春同时无语地闭上眼,他们毕竟上了年纪,此刻确是疲惫了。许长春很快发出微鼾声,司妍睡眠浅,没有睡着,但也闭目养神。
许清晨刚喝完咖啡,毫无睡意,他掏出手机打开游戏,玩不到两把就觉得索然无趣。
鬼使神差地打开收件箱,习惯性找到余小岛,点进已读信息:我出去了一趟,现在回来了,你是不是已经走了?怎么不联系我?
不禁又想起他透过杨劲霸办公室窗户看到的一幕:长长的出校门坡道上,余小岛环手抱住方南山的腰,脸轻轻地贴向他的后背。
许清晨使劲地皱了下眉,仿佛眉头是道铡刀,只要用力,就能将那些杂念一刀斩得干干净净。
有新信息进入,是方南山:刚把化学笔记整理出来,明天让妍姨带给你。
许清晨盯住信息看了一会,抬头看向输液室圆钟,气闷地长吐口气,这鬼地方怎么没有电视?!随便放点什么吧,什么都行!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许清晨发现这种圆钟和教室墙壁挂钟竟是同款,他在盼下课的时候,解不出题的时候,心思神游想余小岛的时候,无数次地盯住同样的钟面,时间是这么漫长......
他手指滑动,回复方南山:“以前,你在医院守聂婆婆的时候,怎么打发时间?”
方南山很快回复:“背课文,记单词,做题。”
许清晨:“有没有不用脑子的那种?”
方南山:“祈祷,但要用心。”
许清晨:OK。
方南山:谁生病了?
许清晨想了想:我爷爷。
方南山:明天回来吗?
许清晨:回。
隔了一会儿,许清晨又问:明天你去看聂婆婆吗?
方南山:去的,孙婆婆让我跟他们一起去。
许清晨沉默了一刻,问:祈祷的时候你都说些什么?
方南山:我希望外婆吃进肚子的东西多一点,少吐一点;我希望外婆的病痛少一点,安睡时间长一点;我希望外婆的眼泪少一点,笑容多一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神明听得见。
许清晨:噢,阿门。
方南山:......
或许神明真的听得见,许长春和司妍挂完水后不再腹泻,两人入住宾馆简单洗漱后几乎倒头就睡。
许清晨最后洗澡,从浴室出来时,许长春已发出熟睡的鼾声,司妍半截手臂露在被子外面,许清晨轻轻走到床前,小心将它塞回被窝,还掖了下。
然后弯腰越过司妍,嫌弃地扒拉开许长春搭向司妍腰际的猪蹄:什么睡相!
许清晨躺倒在床,这是他第一次和双双入睡的父母道晚安,从他的角度看去,爸妈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