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忽然,一开始仅是极轻微遥远的声响,富冈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又听见了脚步声由远而近,他意识到有人正向这个方向走来。而这个时候会接近救助屋的,又会是什么人。刚掀开被子下了地,还没走到门边,外头却人未至声先到,有人仿佛胸有成竹地喊道:“富冈,你在吗?”
太大声了——这是富冈的第一个感想。
炼狱风尘仆仆地推开门,一下就看到了迎向门边的富冈,顿时喜形于色:“找到你了!”
富冈开了台灯,停住脚步打量炼狱,无论是显眼的金发上那层不显眼的冻霜,还是脚上那双跟自己一样的普通运动鞋,都足以让他皱一皱眉。富冈将门关好,将风挡在门外,然后朝向炼狱:“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山上过夜。”炼狱答得理所当然。
富冈心想两个人在山上过夜也算不上什么改善,没等他再发问,炼狱就主动开口:“本来可以再早一点的,没想到根本没车愿意这个时间上山,最多也只肯载到山脚路口。不过山下的村民说只有这个救助屋,还给了我地图,所以也不算太难找。”
富冈看着炼狱手中的电筒和那份被山中寒雾打湿大半的地图,过了一会,开口道:“其实你不用在意。”
在山上过一夜,明天再下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为什么不能在意?”
炼狱看着富冈的眼睛发问,似乎是真诚地寻求一个答案,让这个反问句式甚至像一个问句。
这太难了。富冈放弃思考。
炼狱也没有深究,他脱下大衣,将背包放在桌上开始从里面翻找:“富冈,我给你带了吃的。”
无论谁在饥肠辘辘之下给你投食,恐怕你也会对这个人投以不一样的目光,哪怕这个人是富冈也不例外,听说炼狱带了吃的,富冈一贯沉静的眼神中竟流露出几分期待的殷切,感受到这点不一样的情绪,让炼狱感觉手中的红薯也有点沉重,锡纸让它依旧微微烫手,仿佛将它交给富冈就能点着什么。
富冈接过炼狱递过的食物,又看了炼狱一眼,炼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以为能早点带你下山,所以没买便当上来,早知道应该多买点别的。”
“你吃了吗?”富冈问道。
“吃了——”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出卖了他,炼狱只得打个补丁:“吃了一些。”
富冈只当没听见,将红薯分出一半,推到炼狱面前。
将温暖的食物吞下肚子,确实比之前好受多了,重回人间大概也是这种感受,富冈看着还吃得意犹未尽的炼狱,还是决定语气郑重地说道:“谢谢。”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炼狱语气轻松,说完又环顾屋内简陋的布置:“这里暖气也没有啊,难怪跟外面一样冷。”
富冈点头,随后走到壁柜旁拉开柜门,翻找了一阵,从下层抽出另一张薄毯和枕头,将薄毯铺在了床边地板上,炼狱初时还莫名其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自己来吧,你早点睡。”
富冈困惑:“我睡这里,为什么是你来?”
炼狱更不解:“富冈你喜欢睡地板?”
但他看这薄毯的厚度,明显也不是正式的垫褥。
“不是喜欢,是应该“,富冈表情冷静:”你是为了找我才上山,那就没有让你睡地板的道理。“
“哈哈,“炼狱反笑道:“富冈你说什么啊,难道我上山就为了让你睡地板?”
富冈看了炼狱数秒,似乎思考了一下还该不该再费口舌,结论自然是不该,于是他没再看炼狱,而是又走回餐座的椅旁,抓起了搭放在靠背上的长外套,顺手按灭了台灯。虽然算不得很厚的大衣,但当个临时的被子过一夜也是可以的。回到床边,富冈就往铺好薄毯的地面上躺了下来,他翻过身背对炼狱,将外套盖在了自己身上,一副再怎么反对都充耳不闻的模样。
富冈是背着光睡下的,屋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后背上。炼狱看着眼前蜷成一团包在外套中仿佛油盐不进的背影,一时也愣在了屋子中央。
其实炼狱之前就知道富冈不好说服,但没料到说不通到这地步。他定了一阵,意识到自己居然有点生气,心情顿时很复杂。他明白富冈是好意的也是固执的,但这份固执仿佛直球一般向他砸来,要心平气和地接下却是不容易。
富冈当然也不可能瞬间入睡,屋子毕竟不大,室内的动静再轻微他大致也能感觉得的,隔了半晌居然也没听到声响,心下多少有点不解。过了一会,意识到炼狱终于也走到床边,不由松了口气。但还没等富冈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响,他转过身,才发现又一张薄毯铺在了自己旁边。
富冈趁着月光看清了炼狱的脸,炼狱对他笑道:
“我喜欢睡地板。”
炼狱本身喜欢有话直说,但不等于他不会察言观色,于是富冈这欲言又止还是选择了一言不发的表情,在他看来就很有趣。富冈最终又翻了个身,将披着外套的后背对着他,用行动表示不想理,炼狱只当无事发生一般睡在了富冈身旁,两张薄毯划出了天然的楚河汉界。
缺乏取暖设备的雪山救助屋,地板跟冷库的温度相差可能也不大,哪怕隔了张毯子,寒气亦好像无时无刻地透过薄毯往上冒,入心入肺。唯一的床倒是空着,两个人一块睡地板,怎么看怎么像行为艺术。
好在炼狱向来身体素质不错,祖辈开武馆的他练得内外功扎实,手脚冰凉这种事鲜少发生,年幼的时候母亲抱着炼狱甚至还戏言感觉抱了个暖炉,因此哪怕是这种时候也没感觉冷得难以忍受的地步。然而自己在发光发热,坐视身边人受冷受冻,这就有违他的原则了。于是他侧过脸,冲着旁边人的后脑勺大方地说道:“富冈,你觉得冷吗?冷的话可以靠过来一些。”
“……不用。”
空气再度沉默。
过了一阵,炼狱不死心,于是又说道:“富冈,我觉得有点冷的,可以靠过去一些吗?”
说完他就仔细留意富冈的动静,好半晌都没等来回应,正寻思还能怎么样换个说法,过了一会,才听到富冈几不可闻的低沉声音:“……随你。”
炼狱闻言不由暗暗得意,仿佛撸猫成功。
“随你”其实是个很微妙的说法,表面上好像干什么都可以,实际上到了哪里不可以的话语权还是留在了对方手上。炼狱的选择则是先把被子扬在富冈的身上,再将自己逐渐挪过去。如此一来,留给炼狱自己的空位明显缩小了,棉被甚至遮盖不了他的后背,睡得虽然不太舒服,但起码炼狱觉得心里舒坦了,那就相当好入睡,这样就行。
倒是富冈,棉被的大半落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可能毫无知觉,他翻过身,发现炼狱已经闭目休息,呼吸平缓而自然,说好的觉得冷,无非只是个充满好意的笨蛋说辞。富冈暗暗叹了口气,起身抽起身上的大衣,又将棉被均匀地盖在两人身上。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富冈刚睁眼就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情况?
两个人之间近得他脸上的皮肤都能感觉到炼狱呼出的热气,可炼狱应该早就醒了,有神而无辜的双眼看着富冈,似乎等他醒来等了好久。
富冈向来较少留意他人的外在,意识里的外在区分就只有长得还行和完全没印象这两款,炼狱在他归类里虽是前者,但也仅限于此。然而此时此刻,金发帅哥神采飞扬的脸和外头照进屋内的阳光一样亮堂,但眼下这姿势分明是自己要往炼狱怀里缩,窘得富冈一时也说不出话。炼狱仿佛看透他的尴尬,向他笑道:“早上好啊富冈,睡得好吗。”
富冈望着炼狱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还担心我在这里,你会睡得不舒服哈哈——”
“炼狱——”富冈打断了炼狱的话语,看着他的眼睛,却一时没想好自己的下文。
晨间的空气是冷的也是热的,炼狱却觉得暖得不行,不知道富冈感受到了几分。富冈尽在咫尺的眉眼,炼狱是真切地觉得这里不错看那里也好看,女生们口中常说的虽然很怕体育课死掉但富冈老师真的很好看这类病句,此时他居然也体会到了几分。于是炼狱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富冈经历了几番纠结迟疑决意后给他发出信号,然后收下。
最后他听见富冈说:“谢谢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