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者多劳,要不怎么请你呢。”陈萧乱比划着说,“你看,也不怎么大吧?”
还不怎么大呐?
林慧穗站在那面巨长无比的墙前都听见回音了。
她手扶着头,心想,这研究生还没考上呢,临时帮人个忙再给自己弄个过劳死,到头来学位没有,钱钱没捞着,小命还没了,多亏得慌啊。
“咱俩这交情,这么深了吗?”
“啧,别这么绝情嘛,你帮了我这回,不就有了吗?诶,你有没有关系好的师弟师妹什么的?再叫来七八个,一会儿就弄完。”
林慧穗点点头,走到画架跟前,拎着笔刷在水桶里搅了搅。
陈萧以为她这就要开工,高兴地拍拍她肩膀。
“够意思!还得是……”
话没说完,林慧穗挑起笔刷,面无表情地朝他身上甩了过去。
入秋后早晚挺凉,场地还没什么人气儿,冷不丁一串子凉水洒身上,又冰又疼的,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萧还觉得挺突然,不知道她那平静的外表之下还有这脾气,随后,想到还指望她干活呢,惹不起只能溜边儿躲着。
林慧穗大老远的来,给他整这么一出,气得拎着个桶追他泼水。
有怨报怨的时候,有人拉个大箱子向这边过来。
林慧穗和他虽然清白,往多说也只算得上革命友谊或刚结梁子的冤亲债主,但因来人特别,就像干了什么被抓个正着似的,她忽然停下,看着走近的唐淑晨,感觉有些尴尬。
“水够吗?后面还有呢。”
唐淑晨跟她开着玩笑,打开了箱子,里面全是新画具。
“够!”看林慧穗没动,陈萧赶紧抢了她手里的桶,“你别掺和。”
林慧穗站那儿抿了抿嘴,也不知道说什么。
“特想弄死他吧?”唐淑晨递给她一包纸巾,“擦擦手。”
林慧穗一听,她这也是老受害者了,无奈地笑了笑。
陈萧这个祸害在边儿上抖落一身凉水,还有点儿委屈了。
“我这也是没办法嘛。”
“送人回去吧,晚上这零下呢,荒郊野岭的,外面不好打车。”
“那这场景怎么办?”
唐淑晨看一眼手机,“有人来帮忙,应该快到了。”
“谁找来的?制片还是吴导?”
“管谁呢,赶紧把这儿弄好不就完了,明早八点就拍了。”
“吴导让你在这儿盯着?”
“没,我等下跟他们对接完了,还得回去排表呢。”
“那我陪你等会儿。”
“你能给时间开倍速啊?”唐淑晨看了眼衣着单薄的林慧穗,催着他说,“快给人好好送回去吧,会不会办事儿,给人一姑娘弄这儿来干嘛,欺负人么不是。”
“行,你说的都对。”
日落在即,出租车正驶向市区。
车上,林慧穗琢磨半天,还是觉得不妥。
她问陈萧说:“刚才,那个,嗯……她会不会误会?”
陈萧翻着剧组群里信息,边回复微信,边说:“误会啥?”
“就是,我弄你水……”
陈萧才反应过来,笑了一下,说:“误会就误会呗。”
林慧穗挺意外,侧目看他。
“你,不喜欢她了?”
“喜欢能怎么着?”
“喜欢就快跟她解释清楚啊,你就跟她说,我就是个打酱油的,完全不用在意。”
“那你想多了,不用解释,她也不在意。”
“……什么意思?”
陈萧收起手机,看向车窗外。
“意思就是说,我这盒凤梨罐头,可能已经过期了。”
一辆中巴与他们交错而过,停在郊区一栋两层建筑前。
车门打开,最先下来的是许久未露面的陈左。
他今次带了一副框架眼镜,掩盖略显憔悴的面容,身后陆续跟着十来个人,一起进了场地。
看了看空旷狭长的室内结构,并没什么异常的反应。
见到唐淑晨,他却瞬间愣住。
眼前的视觉冲击,可比那离谱的长廊墙面强烈得多。
“好久不见,”唐淑晨露出他久违的灿烂笑容,不忘补上一句,“臭刷墙的。”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陈左不禁噗嗤一笑,暗下回味着她这声调侃。
然后,慢慢走近了几步,才说:“你瘦了好多。”
“哦,怪不得刚见我那种表情,原来是我吓到你了?”唐淑晨对着手机照了照,“我脸尖了很难看吗?”
陈左笑着摇头否认,“更好看了。”
唐淑晨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是这墙吓着你就行。”
陈左学着唐淑晨也耸了耸肩。
“我一臭刷墙的,这不家常便饭么。”
“就等你这话呢,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拜托了,一定要完工。”
“放心。”
干脆利落!
唐淑晨内心激动无比,总算找到救星,不无感慨地给他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伴着要起飞的两只胳膊,用服务业特有的语气说了一声:“感谢财神爷!”
陈左被她逗乐。
“哎,不用这样啦。”
说着,要去扶她起来,结果被她一把拨开。
“各位兄弟,”唐淑晨抱拳站在一群男画师中,“这里就拜托大家了,我们剧组的生死存亡就全靠大家画的这面墙了!拜托!”
唐淑晨还在慷慨激昂,见场务大刘哥跑进来,马上说:“外面有我们场务老师给大家准备的各种热饮和餐品,有什么需要随时跟这位场务老师说,绝对为大家提供好后勤服务。”
大刘哥赶紧接过话,继续跟眼前的十多位救星客套了一番。
陈左难掩脸上笑意,送唐淑晨到门口。
他说:“你就是这么累瘦的?”
唐淑晨笑得属实无奈。
“没办法,自己选的。”
她仰头瞧了瞧他,“你也挺憔悴的,最近很忙?”
被看出来,陈左推了推眼镜,说:“没有,还好。”
唐淑晨从包里摸出一把鲜参蜜片塞给陈左。
“我走了。”
几步之后,又发现口袋里还有两支生脉饮,跑回来又塞给他。
“只给你的,自己喝哦。”
陈左点点头,望着唐淑晨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垂眼笑了笑。
他笑自己,忍住了刚见她时想抱一下她的那份渴望,忍住了刚才她跑向他时想摸摸她头的一时冲动,却忍不住眼神想一直看向她的这股下意识。
他摆弄着手里的生脉饮,自言自语道:“陈左,你危险了。”
翌日,七点一刻。
拍摄场地外围陆续有车辆停靠。
导演组和摄像组同时到达,前后脚的工夫,美术组半死不活的也都挺着赶到了现场。
各工种相继搬着东西往里走。
美术总监吊着水,走在工作人员最后面,一脸不愿面对现实的神情。
进了场地,忽然觉得眼前晃来一片斑斓色彩。
他抬眼仔细一看,瞧见绘制得竟如此精美的场景墙,既惊又喜,一溜小跑赶到了队伍最前。
又是走远了瞧瞧,又是凑近细看纹理,折腾了好几分钟,不住感叹:“从哪搬来的救兵?”
导演表情很平静,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唐淑晨已经给他发过场景照片了,场务大刘也在群里发了消息,但到了现场,还是很意外于这群救兵的绘景能力。
导演四处看看,没见人,瞥了眼身后端着手机闷头回信息的唐淑晨,心想他这个助理办事能力还是有的,不会看眼色也是真的。
陈左从卫生间出来,就见一群人站在他们凌晨六点半绘制完成的墙面前大呼小叫,黑压压一片中,有一只手突然举高。
“陈左!”
唐淑晨隔着人群喊他,示意导演在这里。
他正向她走过去,美术总监半路截胡,跑过去说:“怎么是你啊?”
“你不忙着办展吗?我听你画廊老板说你连着五六天没合眼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瞧瞧这画的,哎呦,太牛了,我就说嘛,像这种效果,还得是咱们科班儿的人来。”
美术总监自己举着个吊水袋,在导演和陈左之间一顿忙活。
“导演,这位是新晋艺术家陈左,也是我师弟画廊的签约画家。哎,陈儿,这我们导演,吴导儿,今年年初那个爆款网剧,那就是我们吴导儿的作品……”
在一旁的唐淑晨,听到陈左五六天没合眼,顿时傻了,以至于后面导演他们说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他怎么不跟她说啊?
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厚着脸皮给他叫来这鸟不下蛋的地方又熬了个大夜玩命刷那么大一片莫名其妙的墙,简直就是,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淑晨,送送人家。”
导演这边发话了,她在那边毫无反应,皱着个眉一脸犯愁的样子。
导演也愁,碍于外人在场,压着脾气又叫了声:“唐淑晨。”
“哦,导演怎么了?”
她才听见。
陈左笑着出来打圆场,“吴导,没事儿我先走了。”
“辛苦辛苦,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唐淑晨跟着陈左往外面走。
瞧她低着个头,也不说话,陈左问她说:“那个吴导,是不是老骂你?”
她背着手,没看他,含含糊糊地说:“还行吧。”
“还行就是总骂呗,”他突然调转身,往回走,“我找他算账去。”
“诶诶,”唐淑晨赶紧拉住他,“你干嘛?”
他回头,见她挑眉瞪着自己。
陈左勾了勾嘴角,说:“你愿意看我了?”
唐淑晨松开他衣角,心里有点儿闷气,但实在不占理,只能嘀咕着说:“不够意思,你都不讲,我都不知道你什么状况就让你来干苦力,你搞得我现在良心很痛!你知道吗?”
本是内疚的话,最后说成了质问的语气。
但陈左并没在意,反而开心得不行。
良心痛?
“哈哈哈。”他忽地笑出声,真想立马再帮她个忙,看她还会冒出什么出乎他意料的用词。
他刚想说什么,又忍不住继续笑了几声。
“喂,大哥,喂!”
唐淑晨一脸黑线地瞅着他。
陈左捂住嘴,点点头,调整好表情。
他说:“我没说我最近忙,是因为真的还好,熬夜嘛,平时也经常熬,而且答应过你的,我肯定要做到。”
“哦,对了,”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支生脉饮的空瓶,给唐淑晨看,“很管用。”
将近一周没睡觉的话,只喝20ml滋补类中成药是没用的,喝一斤也没用。
但看着一脸倦容却强打精神的陈左,唐淑晨无奈地叹声气,说:“你这个人情,我得还一阵子了。”
“我才是还人情的那个,你的《特别观众》我在网上看过了,这不来兑现承诺,一手交画了吗?”
对了!
还有这茬儿!
唐淑晨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早说啊,怎么不早说?
对嘛,这么看来,她也不算没人性。
良心上的不安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解。
她拍拍自己胸口,舒一口气,坦然一笑,开口道:“那行,咱俩两清了。”
?
陈左侧目,“你这么容易就两清?”
也是没想到。
见她瞬间又活泼起来的样子,他幽幽叹一声气,掸着自己衣服,带着淡淡的哀怨说:“刚才还要还我一阵子呢……你看那一车睡得东倒西歪的兄弟,唉,早知道留四平米不画了,嗯……现在回去涂白它,可能也来得及……”
不得不承认,陈左是懂CPU的,唐淑晨良心上那块处理器,电压已经过载了。
“哎呀,好啦,那四平米就当我新欠的行不行?”
陈左看着唐淑晨那张清瘦又生动的脸,嘴角不禁弯了又弯。
早上出发的时候,场记把导演的对讲机落酒店大厅了,陈萧中途返回去拿了才赶过来。
到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