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私心,又如何能担锋锐骑将军一职?”
霍青青终是踏出一步同雁将离并肩站着:“宋世荣,你字字句句拿私心来说事。当年阜州水患你可有出过一分力?是二皇子在阜州三个月,治水患救百姓兴农耕。当年,北蛮进犯,八万青骑群龙无首,是我哥霍清风披甲挂帅纵西北退北蛮。当年,白沙关危急,青骑分身乏术,是将离以命做抵。”
“私情?你在庙堂之上,贵为吏部尚书,自然只能看到私情。大义何在?在数万将士浴血的边关,在百姓之中。你自然只能看到私情。”
“我霍青青有幸生在霍家,承我霍家风骨。”
她一番话回响在大殿之上,那一袭青裙于朱红带金的大殿之上尤为醒目。
霍青青转头看向明顺帝:“我霍家不负大煜更不负皇上,霍家无愧。”
明顺帝看着殿上的霍青青,所有被垒起来的猜疑烟消云散。他转头看向自己那早已须发皆白的太傅,见太傅朝他点点头。
霍家,是父皇留给他唯一能信的朝臣。
他不该有疑,更不该去揣测他们忠心。
好在没有迟,他没有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只是……如今宋世荣……
明顺帝还在思衬便听着霍青青笑道:“皇伯伯,既然宋尚书爱子惨死如此不平,不如我跟宋尚书都各退一步,青青没做错事也不想被收押,可禁足在霍府,宋尚书以为呢?”
宋世荣心知今日朝堂之上,是吃了败仗,便只得点头道:“如此,也可。”
“若是真的,还望到时霍大人能秉公办案,还我儿一个公道。”
霍承阳点点头:“这是自然。”
“那便依青青所言罢。”明顺帝摆摆手,看向宋世荣:“宋爱卿可满意了?若是顾衍所言并非宋爱卿所说,宋爱卿当如何?”
宋世荣低头冷声道:“若非微臣所言,微臣自当亲自前去霍府赔礼。”
霍清风眉一挑:“宋尚书搞出这么大阵仗,就赔个礼就算完了?怕是不合适吧。”
“不如这般,届时赔点银钱。我家女儿娇生惯养的,被你扣这么大两顶帽子吓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样,还请宋尚书到时带一千两白银吧,当是给我女儿买点茶水润润嗓子。”霍承阳拢着袖子,抬眼看向宋世荣:“不知宋尚书意下如何?”
朝臣大开眼界,第一次见金銮殿上明目张胆讹人钱财的,还开口就是一千两。
宋世荣拂袖冷哼一声:“霍大人就如此笃定?”
“废话,我的女儿我能不知道?”霍承阳鄙夷地看他一眼:“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
好在禁足是在霍府,于霍青青也就是不出门罢了。霍府外零星有几个御林军守着,知晓霍小姐不会与他们为难,也不大管事。宋世荣自是也差了人前来守着,守得密不透风。
雁将离坐在屋子里同霍青青对弈:“我回去便动手。”
霍青青拿着棋子的手一顿,许久才落子:“若是可以,留下性命。我……”
她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雁将离知晓她为难,将棋子一放笑道:“我知道。”
“可若是牵涉太多,我不能保证留下他性命。”雁将离垂眼看着霍青青手腕间的玉镯子:“青青,此事如今只有你我知晓,他若不除,必是后患。况且,今日朝堂之上宋世荣所说,恐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若是狠不下心,我便帮你。”
雁将离缓缓说着。
他慢慢站起身,推开窗:“青青,你今岁身子弱,不宜再远行了。白沙关太远,我帮你走便好。”
“难走的路,我先帮你踏平。”
“青青啊,须用刀时莫犹豫。”
霍青青看着眼前的雁将离,想起那一年第一次见到他,他刚从乱葬岗里爬出来,苍白的手拉住她的脚踝。
他浑身都是伤,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那时的雁将离,只有十四岁。
她只觉得他不该死,他那双眼睛里,带着不屈的光。
若非当时医老在,他恐怕性命难保。
十四岁濒死的少年,后来养好了伤陪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南羌起兵他披甲跃马,他第一次拼杀,还是个小兵。后来战功赫赫,得爹助力。有一战胜得惨烈,他跪在那一片坟茔前,玄甲长枪放在地上,跪死去的将士们。
青青啊……
他最喜欢叫青青,因为青青是他在濒死之际才等到的生机。
雁将离靠近一点,问道:“青青,你与顾衍,想好了吗?”
霍青青命人取来他的轻甲,熟练地给他着甲。
二人没有言语,雁将离也只低头看着青青。
等轻甲绑好,霍青青抬头笑道:“试试吧。”
“女子一生,也并非都要成亲生子,只是一个人太寂寞就想再拉上一个人走一走。”
“很多东西都高于情爱,我和你,我和霍家。”霍青青伸手拍拍雁将离的肩,眼眸弯弯:“将离,你是适合战场的。但是,我依旧想让你为自己活一次,若是哪天不想再领兵了,我就给你带上几千两银子,我们一家子去游山玩水,或是找个地方住下来。”
“好啊,都听青青的。”雁将离抬手,笑道:“青青啊,再抱我一下吧。”
霍青青没有任何犹豫,张开双臂抱住雁将离。
她青色的衣裙带起细碎的光尘,耳畔的玉坠摇曳生辉。
“青青,他们说霍家青青心善。”
雁将离的手落在霍青青背上,好像回到了那一日,只有他们二人在山洞之中相依取暖。
青青心善,她会不顾一切去救他。
青青心善,她不想看到百姓疾苦。
青青心善,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任何人。
那夜里,他恍惚着。
青青抱着他,笑着同他说话:“将离,我爹说,青这个字好。我出生时已是夏日,青草绿叶都长得好,山林看去一片青色。娘就说那便取青吧。”
“青青草啊青青草,野火烧不尽,大风吹不倒。”
她就当真如春夏里带着勃勃生机的那抹青。
雁将离第一次没有顺青青的意。
他抱了许久,末了,他依旧轻笑一句:“为自己活,那便是为青青活。我会照顾好自己。”
……
雁将离依言带着回来的将士们去了京中酒楼喝酒。
喝了整一日,才慢慢消停下来。
一行人醉得横七竖八,雁将离便独自坐在桌案上,手中提着酒壶,仰头灌下去。
“雁将军,明日便该启程了吧?”
楼中的老板过来寒暄。
雁将离点点头:“是啊,明日又该启程了。”
老板感慨了一句:“我那儿子在青骑,也不知如何了。这次回京,他没回来,带信说是他要帮着守帐。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安稳下来,年纪大了,想儿子了。”
“快了。”雁将离看向酒楼外。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将酒壶一放便闪身追去。
雁将离握着长枪在傍晚的街道上疾行,可再也没看到那个身影。
他在街口驻足,眸中冷下来。
待他再回到酒楼时,醉酒的将士们早已转醒。
他握紧长枪,喝道:“都起来了,明日启程。”
……
这几日京中,忽又起了怪事,先是有人当街断了颈骨,后又有人在小巷里被发现身体千疮百孔。
帝王脚下,如此诡事,明顺帝自是怒不可遏。
直接下令霍承阳带人追查。
消息整合好送来已是两日后,霍青青正在梳洗。
她今日换了一身烟绿拢烟裙,半绾了一个髻簪上一根青玉簪。她看着纸上写满这几日京都的怪事。
所有人的口供都出奇的一致,都说这些死者生前跟一个女子来往过。
而那个女子爱着青裙。
霍青青沉吟片刻,取了纸去信白沙关,信此时送,待将离到了白沙关,便可回信。
又是两日过去。
霍府里丫鬟行色匆匆,霍清风按着腰间剑快步行来。
霍青青迎他进屋:“哥,外面是何事?”
霍清风面色稍霁,他端起茶盏:“是……百姓在讨公道。”
他面上带了肃杀,压低声音道:“青青,长生教或许未除根。这次怕是冲着你来的。”
霍青青早有准备,只撑着头轻轻一笑:“上次我便知是冲着我来的,未曾想竟未清理干净。”
“那些个百姓恐怕是有人专程引来的,你的画像定然是宋世荣拿出去的。他们也都说那些死了的人生前都见过你。”霍清风眼眸冷下去:“青青,你想如何?”
“不如何。”霍青青答得极快。
她垂下眼睫,转着腕间的玉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百口莫辩,等民愤起,怕是会下狱。”
“宋世荣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或者说……这件事就是他一手促成。”
霍青青勾起唇角:“哥,无碍的。我会安排好一切。”
“可是……下狱,青青……”
霍清风神色复杂,许久,他霍然起身。
霍青青连忙拉住他手臂:“哥,不要冲动,没事的。你想去干什么?”
“我去让他们滚。”
霍清风虽怒,但也没挣开青青,他转过身来,轻轻把她的手拉下去:“青青,你觉得你要是下狱。雁将离还能好好守着白沙关?顾衍能看着你被关在诏狱里?还是说你那两个师父会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那就劳烦哥和爹拦住去往边关的消息。顾衍他不会冲动的。我的师父们也不会不跟我商议。”
“哥,你信我。这件事确是因我而起,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如今百口莫辩,我不会任由任何人欺辱你们。爹和爷爷还有你,都不该背负骂名。”
“青青,爹和爷爷也不会同意。”
霍清风握剑的手越发紧,他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青青,这次听话好不好?诏狱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地方,纵然有霍家在,也不能保你无碍。”
“可是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霍青青笑起来,伸手勾住腰间的佩环:“宋世荣是铁了心要让我下狱啊,可是这事荒诞得很呐,不是他能决定的。”
“想杀我?他还差的远。”
霍青青眼眸微眯:“有的人啊只信他们看到的。宋世荣想激起民愤,我们就得拿到确凿证据。”
“如今,虽许多人都说着那是我,但也只是说说而已。让我下狱,爹就是他们口中大义灭亲的好官。皇伯伯也会得一个明君。”
霍清风也知晓,如今青青百口莫辩,也不知谁带的头,眼下一众百姓跪在霍府门口,更有甚者已到府衙击鼓鸣冤。
青青所说,确是最好的方法。
可若是洗不清呢?知晓青青的人自是知道青青绝不可能跟长生教有瓜葛。可百姓呢?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哥,不用担心。”霍青青轻轻摇摇他的手臂:“哥,你还信不过我吗?”
霍清风面色稍缓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主意,但我跟爹和爷爷经不住你这般。”
“青青,你为何要等雁将离回信?”
霍青青笑道:“我与他有个埋下去很久的秘密。”
霍清风听她这般说,也不再追问。只又仔细叮嘱了霍青青好几遍,才往外面走去。
等他走远,霍青青便唤了句:“十一,传信十三楼,各州清查长生教余孽,不得有误。若遇长生教已服食长生药的教众,杀无赦。”
“是。”霍十一毫无声息地出现在暗处,行了一礼之后自窗户跃出。
“辰砂,你去搜寻京都所有的小巷,若遇线索,速速传信。”
“是,属下领命。”
那日逃走的神使……
霍青青思量着,提笔写下一封密信,这封信该送往青州,让阿浔带着人二次探查青州山脉。
做完这些,霍青青倚窗而望。
外间秋日正好,只可惜很快她便要下狱了。可惜了,还未等到顾衍回京啊,还想着到时去城门口接他一接。
十三楼消息频传,她早就知道顾衍一路纵马,他本也不是什么听话的人。
只是……他敢这般,阿浔定然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