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然誓死守护实为糖丸的解药,但又不敢动手打秦臻,闪躲时被秦臻在脸上和脖子上挠了好几道红痕,才挣脱开来。
他连忙给了她一粒糖丸,匆匆逃离,房中只剩下祝绒与秦臻二人。
秦臻咕咚一声吞下糖丸,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靠着椅子瘫坐在地上。
祝绒也走到她身边坐下,秦臻赌气般故意坐远了一些,祝绒又随她挪过去。
“怎么?生师父的气了?”祝绒问道。
“哼,什么师父会给徒儿喂剧毒?”秦臻扭过头不想看祝绒。
“可是我保下了你的命,不然你就要被周钰的剑抹了脖子了。”祝绒撞了撞她的肩膀。
秦臻嘴上不置可否,但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撇撇嘴低声埋怨:“我真是倒霉,撞见你和叛国贼串通,那周钰还害死我哥哥,我竟也要同流合污。”
祝绒扯扯她的衣袖,轻声道:“秦臻,你看着我。”
秦臻不肯回头,祝绒便挪到她面前,正色道:“你知晓我爹娘是如何死的,若周钰真是那个导致战败的叛国贼,我就是死,也不会帮他至此。”
祝绒顿了顿,头一次在旁人面前为周钰正名:“他是清白的。”
她还想告诉更多的人,他是清白的,不要再侮辱他,唾弃他,将他踩在脚下了。
秦臻瞧祝绒如此认真,不禁信了几分,她咬了咬唇,小声道:“那罪魁祸首是谁?陆,陆景和吗?”
祝绒点头:“虽尚无确切证据,但许多线索都指向他。”
秦臻仍带有怀疑地睨她一眼:“可你不是帮他做了河灯,今日又去陆府赴约吗?”
祝绒扬唇笑道:“徒儿啊,这你便不懂为师的高明之处了。”
陆景和此番虽威逼利诱她为他办事,但他所言也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花灯的作用,远不止于照明,她要借她所制之灯,反将陆景和一军。
“祝绒,你到底想做什么?”秦臻问道。
祝绒没有回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秦臻,你可知战场是怎么样的?”
秦臻摇头。
她自小娇生惯养,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中,被保护得很好,并不知晓这种事情。
祝绒靠着椅子,轻声说道:“我从前,只在话本子上看过,在说书人处听过,但以这种法子看到的听到的,并非真实的,人们只会放大战争中胜利的光荣,讲述英雄事迹,却不曾告诉我们,战争的真实模样是多么残酷。”
但是后来,她经历了爹娘亡故,看到了周钰身上的累累伤痕,听过张然口中描述的炼狱,见证了许多齐州百姓因为一场战争而遭受的悲苦,她才知道,战争的结果,并非是简单的胜负。
“我在绝望之时,曾问过周钰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变成如今这样?为什么我珍视的一切,都被毁了?”祝绒望着屋外的天光,想起了那日河水的刺骨,“我当时真的不懂,我们许多人明明如此努力地活着,却要遭命运如此玩弄。”
“周钰没有告诉我答案,但如今我自己想明白了。”
祝绒看向秦臻,像是寻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将这些时日的所思所想,皆告知于她。
“那日在城郊河畔,几千人痛哭流涕,你在街头所见到的贫民,他们流离失所,缺衣少食,有的孩童尚未体会到世间的快乐,便已深陷苦难。我的痛苦,他们的痛苦,都来自一个源头。”
“那便是战争。”
“你问我想做什么……”祝绒深呼吸一口气,坚定了眼神,“我不是将领,也非英雄豪杰,但我有一技之长,我要将我所制之灯,化为锋利的武器,为忠诚大义之士开拓前路,除奸惩恶,为梁国争取太平。”
秦臻将祝绒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
从没有人与她说这些话,她亦从未听任何一名女子说过,要守护天下太平这等,近乎狂妄的言语。
她望着比她小了四五岁的祝绒,眼中竟不禁露出仰慕之色。
她羡慕祝绒有这般胆识。
“所以秦臻,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祝绒忽然转头看向她。
秦臻一怔,她如何能帮祝绒?
她垂下眼眸,捏搓着手腕上的金镯子:“我的银子都是父亲母亲给的,他们管得严,我最多将身上的首饰分你几件。”
“不是要你的银子。”祝绒站起来,朝她伸出手,笑道,“你对制灯一事甚是上心,师父瞧着你有潜力,今后你便随为师一同制灯吧,好徒儿。”
秦臻一听自己被夸有潜力,顿时心花怒放,但努力克制住神情,故作骄傲地拍开祝绒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逼我吃毒药一事!”
祝绒眨眨眼:“我何时逼你了?明明是你自己吃下去的。”
“你——”秦臻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一时理亏说不出话来,气鼓鼓地跺着脚就走了。
祝绒轻声笑了笑,这秦大小姐仔细瞧着,倒也有几分可爱。
她随之缓缓走出房中,在迈出门槛之前,回头看了眼被屏风遮挡住的书架方向。
今日虽没能见上他一面,但好歹知晓了他平安无事,今夜,应当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祝绒轻叹一口气,提裙迈过门槛,随着张毅绕小路离开。
书架之后,周钰仍坐在密室门前,眼前摆满了张然给他偷来的牌匾碎块。
他凭着模糊的视线,努力地将它们重新拼凑起来。
碎片边缘尽是尖锐扎手的木刺,周钰看不清楚,双手很快便被划出了许多血痕。
薛瑞禾看不过眼了,走过来想帮忙,但周钰摇头拒绝了。
他执意要自己拼好。
薛瑞禾看他坚持的模样,对这个只存在于哥哥口中的王爷有了新的认知。
他并非是那般铁血冷厉之人,他会放下身段在众人面前下跪,他会有些幼稚地护食,还会执拗地独自完成一件小事。
“王爷,您可是觉得亏欠了祝姑娘?”薛瑞禾忍不住想要知晓他此时的心境。
周钰拼凑了许久,手上被扎得都是血珠,终于将牌匾上的“祝”字拼凑完整。
他用手摸过祝字的笔画,轻声道:“我欠她的,早已还不清了。”
*
秦臻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气鼓鼓地走回秦阳坊。
她思绪极乱,眼里只看得见前路,没看到右方一个男人正搬着两大袋货物嚷着“让开”。
待她反应过来时,那半人高的麻袋几乎要砸在她的脸上,惶恐之际,她的裙摆被人往后狠狠一拽,身体也随之向后一仰,成功避开了毁容的危险。
但她的裙子被拽得太过用力,她的身体完全失去平衡,顿时朝后倒下去。
秦臻以为方才英雄救美之人会将她接住,怎知那人却朝一旁退了一步,任由她摔了个四脚朝天。
“秦姑娘,没事吧?”张然凑近她,俯身笑嘻嘻地问候道。
虽然周钰相信祝绒的法子,留秦臻一条命,但并不信任秦臻,于是派了张然继续盯着她,若她一有异动,便立即杀了。
张然有些抵触,不想现身惹麻烦,决定暗中盯着便是了,但他看着秦臻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如同生气的斗鸡般气冲冲往前走,忽然又觉得这差事并非那般枯燥。
据他调查所知,这秦阳坊的大小姐已是二十有一,比他还大了两岁,自小在钱堆里长大,性格娇纵,因此还未嫁出去。
今日所受的憋屈,看来确实是她生平中最大的。
难怪气成这般模样,瞧着还怪有趣的。
所以他赶在她破相之前,出手拉了她一把。
秦臻咬牙切齿地爬起来,她倒霉了一天,险些丢了小命,本就一肚子气,看到害她落入如今境地的张然还如此笑呵呵的,更是火上浇油。
于是,她抬手给嬉皮笑脸的张然甩了一巴掌。
张然被打得一愣,眼睛瞪得好似铜铃:“你打我?”
“本大小姐想打谁就打谁,你管得着吗?”秦臻趾高气昂地仰起脸,冲张然哼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
张然捂着火辣辣的脸,愣怔地眨了眨眼,连忙追了上去:“不是……你打的是我,我怎么就管不着了?”
秦臻无视他向前走,张然倒纠缠上了,跑到她面前顽劣笑道:“秦姑娘莫非不想要解药了?”
秦臻果然停下来,气极反笑,瞧着张然那张还算稚嫩的脸,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弟弟,想跟姐姐斗啊?好啊,有本事你就不给我,等我七窍流血而死,看我师父怎么收拾你!看在意我师父的那人怎么收拾你!”
秦臻脸上的假笑骤然消失,绕开张然继续往前走。
张然也笑了,他在军中好歹也是个能发号施令的人,这女人叫他什么?弟弟?
他不服气被秦臻压一头,死皮赖脸地顶着脸上的五指山跟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姐姐,弟弟我在战场上摸爬打滚多年,战功也算显赫,敌人见着我都吓得屁滚尿流的,你有何底气认为能斗得过我?”
秦臻一路气过来,渐渐也就平复了心情,反而有了兴趣与这没脸没皮的弟弟斗上一斗。
她一开口便是一句绝杀:“我随意几根金簪,就能买下你这个人当仆人,怎么斗不过?”
一身破旧衣服的张然果然一哽,遭受重击后仍不甘心,吊儿郎当说道:“那秦大小姐便砸我几根金簪将我买下来,我当仆人也能跟你斗翻天。”
秦臻闻言,忽而挑了挑眉,停下来看他:“我身边倒是缺个护卫,一天五百文钱,敢来吗?”
张然心想反正在去京城前都得盯着她,若能趁机赚些银子,让王爷和兄弟们多吃几顿好的,岂不妙哉?
他立即笑着伸出手:“成交!”
秦臻眯了眯眼,也来了劲儿,一把握住他的手,狠狠掐了一把:“成交!”
张然也不退让,同样用力回掐秦臻的手,毕竟是个男人,秦臻手劲儿不足他大,立即被掐得生疼,猛地抽回手,高傲地仰起脸:“今日姐姐饿了,不与你比手劲儿。”
张然胜了一局,正想笑着自夸,忽然一人拨开行人朝他冲来,朝他本就有五指山的右脸狠狠砸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