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有处诗词园,园中设百米长廊一道,长廊一面为白墙,因这墙上贴满诗词,故而众人都将其称作诗词廊。”
“这回我们要讲的,就是曾在这条诗词廊里以茶会友的崔家双姝与富家公子高进的恩怨情仇。”
“京中百姓都道这崔家双姝容色绝绝,却不知,这崔家双姝不只容貌出色,其文采也相当出众,二人及笄之年在梦泉诗园里留下的半阙词难倒了园中无数文人才子。”
“那半阙词虽只在廊上贴出了半日就被收回,但至今还有知情人为了接上另半阙词而苦思。”
“及笄之后,崔家两位小姐若得闲,便会到梦泉诗园里作一首诗,或者填一首词。之后便会让府中下人将诗词贴到诗园的长廊里让众人评议,所得不论是夸赞还是批判,二人都会收下。”
“二人会坐在长廊墙后的亭子里一边吃茶,一边听众人在墙后对自己的诗词作评。若是有人能以二人的诗词作对,对出极好的对子,则能得崔家双姝赠予的香茶一盏。”
“以茶会友的岁月本一派静好,谁曾想,就在去岁夏中,一位名叫高进的富家少爷将此好景打破!”
“这高少爷听得崔家双姝容貌倾城的消息,竟对其生出了别样心思,一日间,竟尾随着崔府的马车进了诗园,还对着院墙大表心迹,那番孟浪行径将园子里的众位才子们气得够呛,也将院墙后头的两位姑娘吓得不轻。”
“而没过多久,这高少爷竟就当街拦住了崔家马车,要将崔大姑娘从马车里拽出来同他吃茶!好在当时有路人拔刀相助,否则,崔家双姝的名誉清白怕是会随之受损了。”
“那高少爷也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主儿,见请人吃茶不成,竟气得生了邪念。拦车后不过三日,他竟雇了人趁崔家小姐乘坐马车出府上香时将其掳走欲行不轨!”
“也许是上天有眼,崔小姐再次得了好心路人相救,而那高少爷,在次日就被一群不知来历的人打折了一臂且斩断了一指!”
“此后三月,为了养伤,高少爷不得不安分地待在家中,未再对崔小姐纠缠不休。”
“矛盾与风波好似已经过去,一切又回到了原先的模样。但,真的如此吗?非也,非也……”
“谁也想不到,就在三月后,也就是在去岁末,那高少爷突然溺亡在城中一处深水沟渠之中,其状真是可怖得很啊……”
沟渠浮尸案发生在年前,死的乃是家住京西的一个商贾之子,此人姓高名进。
原本案情不算复杂,奈何就在案发后不久高家就走了水,原本闹着要衙门给高进之死一个说法的高家人于一夜之间全被烧死了。
这时候走水,不可谓不蹊跷。
如此一来,案子就由一个变为两个,圣上钦点此案由大理寺少卿柴金负责调查。
柴金接过案子一查就发现,被烧死的高家人竟与御史官崔庆提之女有过些牵扯。更重要的是,大理寺的衙役在高家废墟底下找到了一块玉。
经查实,那块玉的主人正是崔济。
被问起,崔济只说自己的玉佩早前便丢失了,至于丢失玉佩的时日和详情,他是一问三不知。
“难道说,害了那高少爷乃至高家人的真是崔家人?难道前往高家放火的人,很有可能真是那崔家小公子崔济?”
沟渠浮尸案和高家灭门案在先,纵马伤人案在后,两个案子之间难道真存在直接关联?
“难道真如韩选所说,他是发现了崔济或者说崔家人与前两个案子有关,想着为高家人报仇,才试图害的崔济?”
范霄霄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吊了起来。
她的这番猜测,与外头许多百姓的猜测一致。
方先生闻之轻笑:“方某只负责讲故事,不敢妄下论断,两件案子真相如何还得看大理寺的查探情况。”
“真相么……”经方先生一提,范霄霄思忖片刻之后有些明白过来,“若真这么简单,这几个案子不可能迟迟未破。”
放眼朝中,与崔家不对付的家族有好几个,谢家首当其冲。
若有人借机对高家人下了暗手嫁祸给崔家,也不是不可能。这么说,这几个案子或许还真的另有隐情。
范霄霄想了想,不再过问大理寺的案子,而是问了句:“唉,盛京城里的事情先生知晓得这样清楚,那盛京城外的事情,先生又知晓多少?”
“那得看是什么事情了。”方先生并未给出明确的回答。
“江湖门派之间的一些恩怨,先生可知道?”
“不知姑娘想问的是何门何派?”
“快刀门,”范霄霄试探问道,“先生可知道快刀门和哪个门派结过仇?”
本朝江湖教派零散,其中大多都是些小门小派,有些小门派甚至连正当的派院教规都没有,三五个人聚在一处喊个名号也可自称一派。
众多江湖人之中,除却一些世代隐居山野的高人,不乏一些因早年战乱而逃离故土的流民,也不乏因为多种原因而导致家破人亡只能投身江湖教派的贫苦百姓。再者,也混着一些山匪水寇,杂乱得很。
朝廷管不了这些事,也不愿费人费力费财去干涉这些事。
向来,朝廷与江湖教派都是各自依各自的规矩办事,平日里若江湖教派中人不越界参与朝中事宜,不故意从中生事以牟利,朝廷也不会去抓这些恍若无根浮萍般的江湖客。
细论起来,范霄霄也知道自己不算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毕竟是半路出的家,久宗山敛霄阁与其他教派来往也不多,她对江湖各门派之间的关系着实不怎么了解。
她只知,在众多江湖教派中,快刀门勉强可以算是一个能排得上名号的门派。
因为快刀门虽藏在山中,却有极为宽敞的院落三座,收有门人上百,且都配了统一的刀,也有专属的刀客投进门中充当刀师授予众人刀法,甚至他们还拟有派规,算是一个小有规制的门派。
虽有些规模,但范霄霄却从未听到过快刀门人出山闹事的消息。
前阵子从章纠白口中听说竞良两位镖头之死似乎与快刀门有些关系之时,她心中诧异得很,下意识不信。
可紧接着发生在快刀门的一系列变故却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章纠白的说辞——若两者无关联,为何快刀门的范门主和几个亲信会死在竞良城外?
几人的死期和竞良智盛镖局两位镖头的死期为何如此接近?
若两者有关联……会是什么样的关联?
一向安分守己的快刀门,怎么会搅和进大理寺正在查的案子里?
快刀门的人,为何要杀害智盛镖局的两位镖头?
快刀门的少门主范元,究竟是主动下落不明,还是被动下落不明的?
竞良之乱,智盛镖局两位镖头之死……这一系列事情的内因,范元究竟知不知晓,又知晓多少?
可,即便范元对案子的内情有所了解,这与章纠白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章纠白这姑娘一心寻觅红梢,为此不惜常年东奔西走,怎么这会儿突然就跑去见什么范元去了?
不过,真还别说,这姑娘的顾虑真不是没道理。
那日章纠白之所以急着离开盛京城是因为怕范元跑掉,为此还拜托她传信给独州的人让他们将人稳住,可谁知道那范元比他们想象的还谨慎,居然能察觉出不对,赶在章纠白抵达独州之前跑了!
眼下想想,距失去范元行踪那一日已经有四日了,距失去章纠白下落也有四日了,这四日来范霄霄始终没有打听到两人下落,也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越想,范霄霄心中越是焦躁不安。
“快刀门与哪个门派的关系最好,之前的范门主与外头哪门哪派的人私交甚笃,范少门主在外又与何人交好……这些,先生知道吗?”
本来还期望在盛京通嘴里问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奈何眼前这位盛京通摇头说不知。
“算了,不难为先生了。”
按捺住心中的失望,范霄霄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从袖中掏出赏银推到方先生面前。
请人请得早,问完事情也才巳时二刻,范霄霄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些吹了一脸凉风。
楼下是出入城的街道,南城门就在不远处,在道旁商贩的各种吆喝声里,行人车马皆来往不绝,所呈景象很是热闹。
范霄霄倚着窗往街上看了好一会儿,视线随着楼底下两辆马车的远去而远去。
“姑娘对方才经过的马车感兴趣?”
方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窗边。
“若方某没看错的话,那两辆都是周府的马车,头车里坐的乃是司隶台的周按察。周按察在这个时辰出城,为的应是燕子坡的骨里红。”
“骨里红?”范霄霄有点懵。
“那是梅花的一种。”方先生道,“周夫人生前最爱两花,一为海棠一为梅,周府里的一园海棠便是因此而来。海棠花开之时,周夫人会邀友进府赏花品茶作诗。”
“每至梅花盛开之时,周夫人都会携幼子前往城外的燕子坡赏梅。周夫人离世之后,出城赏梅之人便只剩周公子一人。”
“哦,”范霄霄听明白了,“大冷天的出城赏梅,也不嫌麻烦。”
“麻烦?这么说也没毛病。”方先生忍不住笑,“京中贵人们各有各的麻烦,就说出城赏梅,也总有各种各样的讲究。”
“怎么说?”
“就拿早些年的周按察来说吧,那时的周按察还是侯府的小公子,每逢花季出城赏梅,马车随侍少则六七人,多则十余人。随侍者所带器物繁多,其中有花瓶、煮茶炉子、茶具、蒲团、炭盆、香炉以及笔墨纸砚之类。”
“懂了。”范霄霄面色复杂起来,“这些人的做派是我等凡人理解不了的。”
她开始佩服章纠白那姑娘的耐心了,竟能在这么精致麻烦的人身边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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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知晓公子又出城吹风,章姑娘必会生怒。所以我觉得,为了不让章姑娘生怒,为了咱们不被章姑娘问责,最好谁都不要将此事告知章姑娘,你们说呢?”
“我现在点头只能表示我赞同你的话,但若章姑娘回城之后问起,我必定会如实相告的。”
“你个吃里扒外的!水苋,你怎么说?”
“要我说,章姑娘才不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正穿城门而过的马车里,水苋瞪了同车而坐的吕棘一眼。
这时节,城外燕子坡的梅林里都会有几株开得格外好的骨里红。公子对燕子坡的骨里红很是喜欢,人在盛京城的时候,总会到燕子坡走一走,赏赏梅。
过往这么些年里,章姑娘跟着走过两回,对那两回给出的评价就六个字:麻烦,真是麻烦。
不过,说麻烦归说麻烦,章姑娘若人在盛京,总会随公子一道出城的。
“得,我不说了,说来说去我快里外不是人了。”
看看水苋,再看看吉楠,吕棘嘴一闭,当真没再说话。
直到透过车帘看见周荃珝从前头的马车里走下来,直到看见领着下人等侯在燕子坡梅林外的华裳女子朝着周荃珝走近,直到看到那华裳女子冲周荃珝笑,吕棘才又忍不住开了口。
“唉,你们说,这汝阳县主怎么会想到邀公子出城赏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