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不久前金风逢玉露,红鸾戏春花,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稳得八风不动的状元郎将晨练也给耽误了!
还未拂晓,王楚嫣察觉额前有人落下柔吻,她嘤咛一声,旋即,那人的唇瓣似乎离开了,她又嘤嘤两声唤他回来,稍许感触自己的双唇被久久地覆住,这般旖旎的温暖令她十分安心,一度又迷蒙地沉入梦乡。
直到日交五更,木鱼声响了好一阵子后,王楚嫣才缓醒过来。
近几日,她略感体倦肢乏,腰膝酸软,她起身挽着如绸的墨发,披上一件绣花青罗褙子,秀雅的面容带着不多见的柔媚之美,眸光亦是顾盼生辉,似一汪春水潋滟。
"叔兴?"
她玉音婉转,四下望去,发现夫君已经离去。
即将十月十,天宁节,官家的生辰,故而文武百官忙碌准备。
前一月,皇宫教坊就开始召集诸歌妓阅乐。十月初,禁中还派出祭祀的车马,去到道院以及西京河南府祭祀皇陵。到了初八至十日,枢密院会率领修武郎以上的武官,尚书省宰执率宣教郎以上文官,去往相国寺祝圣斋筵,随后再赴尚书省都厅接受官家赐宴,出行场面华美盛大。
彼时,汴京还来了许多辽国、高丽、西夏等使者,将在天宁节向徽宗朝拜祝寿。
繁华的京城愈加喜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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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气候霜降,寒意渐深。
王楚嫣穿上厚实些的褙子去邸店打理,与老爹及徐管事等人商计过冬需备的暖炉炭,并办置酒作暖炉会诸事。
汴梁有二十多个官营的煤炭场,京都百万家都会用到石炭,虽然城内石炭较普及,却也是不少的花销。如今邸店人满为患,石炭需求大增,这事商议了好些天,精打细算的王员外在女儿的劝导之下,最终同意准备比往年更多的预算。
事后,他神秘兮兮地拉着王楚嫣,红脸支吾道:"我思来想去,张家那位小娘子,挺不错。"
张娘子二十又五,因为教书的夫君病逝当了寡妇,守孝三四年后,如今想再寻个好人家托付终身。听闻她容貌秀丽,温柔贤惠,做果子饮子的手艺很不错,就是家境不怎么富裕,并且张娘子还无子嗣,许是因为夫君体质虚弱。
可缘何财迷爹爹看中她?
王楚嫣略吃惊:"爹爹是怎么打算的?"
王员外面色羞尬,对女儿袒露心扉:"黄花大闺女好是好,不过,人家愿意嫁我,或许只是看中了你爹的钱?你知道阿爹也颇重视夫妻情义,至于媒婆介绍的另几位孀妇,钱倒是不必操心,但她们年过三十,皆有孩子,嫣儿你也不愿别人家的娃儿往后与你争家财罢?"
王楚嫣暗自忍笑,果然老爹精明的本性不变。
王员外扬了扬眉,忽而目光炯炯,捋须又道:"此外,你爹我还算老当益壮,肯定是自己那什么,呵呵,更合适! 现在咱们王家人丁单薄,也可为你添几位亲弟妹!"
闻言,王楚嫣哭笑不得,打趣道:"爹爹的话里尽是你啊你的,好似你成亲是为了我?生子亦是为了我?"
前阵子她发现老爹偷偷服用一种黑色药丸,问起时,老爹说是赵太丞给的养生丸,还问要不要给她的状元郎也来两瓶?
噗嗤,王楚嫣捂唇,这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了。
她的夫君才不需要呢!
被女儿看穿心思,王员外憨然笑道:"我的乖女儿,你怎的与孙家二姑娘那般牙尖嘴利了?我再琢磨琢磨,明年年初若还中意的话,就寻媒人去向张娘子提亲,在此之前,你也该替阿爹出谋划策啊!"
王楚嫣点头应道:"哪日我去会会那位张娘子,她叫什么名?"
王员外眯眼扬唇:"她叫张巧金,唤着也挺吉利招财,金金,金儿。"
王楚嫣的嘴角抽了抽。
王员外登时舒怀,又开始揪着王楚嫣问东问西,打探她夫妻俩的私事。
这时,孙家两个孩子跑来邸店,王员外瞧见别人家闹腾的娃儿就头疼,缄口离去。王楚嫣吁了口气,正好逃脱老爹的盘问,却被刚进门的小孩给缠上了。
孙明与孙耀一左一右抱住她。
"阿嫣姐姐,状元郎哥哥何时回来?"
"我们等他讲讲官家的寿宴,想听小儿队的表演!"
"刚才御街那儿经过好多骑马的小姐姐,头戴花冠,美若天仙!"
"我们也挤去给她们送了礼物喏!"
王楚嫣早有听闻,官家寿宴时,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集英殿山楼上,教坊乐人会效仿百禽和鸣,宫内宛若鸾凤翔集,随后众者唱引曰"绥御酒"。接下来,官家会行九轮御酒,期间歌舞不断,孙明与孙耀口中的小儿队,既是官家行第五盏御酒时,教坊挑选出的二百余位十二三岁的男孩,在殿前表演歌舞。
当官家行第七盏御酒时,四百余位女童队入场演出,皆是从左右两军里精挑细选的正值妙龄,姿色容艳的女孩儿。这些小姑娘头戴花冠,或花脚幞头,身穿红黄销金锦衣,庆宴之后,会从大内西面的右掖门而出,每年路边观者如堵,今年也不列外。
王楚嫣眨了眨眼,笑吟吟地看向孙家俩小儿,逗道:"阿明阿耀偏心眼,怎么就不见你们送我礼物呢?"
有时她也略烦这俩娃儿,以前每次他们来玩,她拿果子饮子好生招待,可小家伙们娇生惯养,总嫌邸店的食物不如自己酒楼的好吃。如今王楚嫣嫁了状元郎,在他们眼里变得尊贵无比,会使了劲儿地讨好她。
"阿嫣姐姐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嗯嗯,我们这就给姐姐捶背捏腿!"
人小鬼大,忒机灵。
被他们摸得痒,王楚嫣咯咯笑着躲开身。
彼时孙若熙一脚跨进门,河东狮吼道:"两位小祖宗能不能跑得慢些?累死我啦!"
她气喘吁吁地走来,抬手戳向他们的小脑袋,嗔道:"就你们! 一路上满嘴满脑子的小姐姐,小娘子,这个也要娶,那个也要娶,读得哪门子的圣贤书?日后能进士及第才怪呢!"
"哎呦哎呦!" 小娃们一边叫唤一边抱头逃窜,躲往王楚嫣的身后,朝自己的亲姐姐扮鬼脸。
王楚嫣忍俊不禁,孙姑娘教训弟弟们时底气十足。
孙若熙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捏着自己的腿:"方才那些女孩儿出来游街时,围观的少年们都似得了失心疯,推推攘攘,挤作一团,让人想起榜下捉婿时的混乱场景!"
王楚嫣浅笑:"进士唱名是京城女子的欢庆日,天宁节轮到男子们喜悦一番。"
孙若熙不悦:"我们女人吃亏了,金榜三年一次,天宁节可是年年有!"
孙姑娘思及自己的年龄,面带愁容:"阿嫣你看看,男子们就喜欢年轻姑娘,为何我们女子不怎么介意他们的年龄?"
王楚嫣笑道:"倒也是,比如我那位,将近而立之年,出门依旧频频吸引女子们的瞩目,看得我也妒嫉,果真男人老来俏!" 更老来俏的还有那位自以为老当益壮的阿爹。
孙若熙歪着脑袋,忽生疑问:"说到年龄,官家贵庚?"
"这个,我也不晓得。" 从王楚嫣记事起,当朝皇上已是徽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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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赵佶登基迄今十八年,当下政和八年,他三十又七,正当壮年。
年轻时徽宗英俊倜傥,如今亦是眉清目秀,眼带桃花,面庞温润,十足的文士优雅。当初哲宗赵煦在二十五岁英年病逝,因为没有子嗣,向太后(神宗的皇后)只好在神宗赵顼的孩子里挑选,最后支持端王赵佶继位,出于权谋衡制,或许也有私心,毕竟赵佶长相好,亦乖巧伶俐。
徽宗如今已有二十六位皇子,二十九位帝姬,虽然不乏早夭者,还算子嗣兴旺。
今日,太子赵桓与郓王赵楷都很为徽宗长面子。
两位皆是十八九岁的俊美少年郎,穿戴精美的冕冠冕服,愈加气度尊贵,受到外国使臣多番夸赞,徽宗听后喜不自胜,当场赏赐诸国使臣金银宝物。
彼时宫内,九轮御酒且歌舞尽兴之后,文武百官头戴御赐簪花,皆是笑容满面,醉意微醺,彼此客套闲聊。
郓王赵楷正与几位大臣有说有笑,其中有王黼、童贯、蔡京长子蔡攸宣和殿大学士,还有官家宠爱的金门羽客,神霄宫道士林灵素。
另一边,太子赵桓素来谨言慎行,与蔡京等人聊话,时而瞥一眼郓王。
今日官家感觉头疼乏累,提前结束庆筵,亲王与百官陆续离开集英殿。
王昂与张焘,李纲同行,闻见其他人对寿宴的称赞,并夸高太尉的精彩排演,高俅如今是殿前都指挥使,此乃禁军的最高官职,也负责搞些节庆时的演习,歌舞吹打,花拳绣腿式的武术杂耍,颇得徽宗的欢喜。
诸多夸赞中,夹杂着某些附耳低言。
"没想到林道长今日也在。"
"听说他为了讨官家欢心,在神霄宫将郓王殿下奉为长生帝君?"
"郓王殿下担得起仙君之名! 你们看他俊美非凡,自持仙气。"
"欸,你说这话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处?听说有一回,林道长与太子殿下撞路时,竟敢不让道,简直是恃宠而骄!"
"确实过分了! 不过讨好郓王殿下的,也不止他一人。"
张焘闻见这些窃窃私语,走远后,悄声道:"今日我总算感受到了,传闻朝堂有拥护太子,及郓王两派,并非全是捕风捉影。如今蔡相公年逾七十,而王相公正值四十,说不定会成为第一宰执?他那么亲近郓王,到时会不会……"
"子公,这事乱说不得!" 李纲打断他,攒眉道,"无论如何,维护太子乃天经地义!"
王昂看向秉直且遵守法度的李纲,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远处出现林道士的身影,他道袍着身,步伐悠然潇洒,盛气十足。
"快看,林道长出来了! 后面好像是太子殿下?"
"这回看他让不让路?"
"郓王也出来了!"
好事者窃窃私议。
李纲剑眉怒目,甩袖道:"这个道士今日若敢作妖,我必为太子血书进言!" 李纲迈开步子,前去避免林灵素万一再次阻道。
王昂踌躇须臾,抬手拦住他:"伯纪兄,让我来。"
话罢,王昂疾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