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摸着手指上的戒指,揣摩着话题的走向,他现在明白了薛石然并非要从自己口中听到什么,而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心之所向。
恐怕是因为自己和常山关系不错,但薛石然和常家毕竟是两个党派,即便是按照之前商陆和王曜华推测的那样,薛石然也许想要利用常家来对付薛石川,那最后也不会把权位拱手让人,所以如果商陆是代表常家的人来入场,那么目前最多被当作一个新鲜又好用的棋子。
“是啊,而且国家出现这样的危险人物,要尽早锁定才好,若是放任这件事进行下去,今后社会将涉及到更多的伦理问题。”商陆斟酌着对薛石然说。
薛石然虽然表情上没有变化,但商陆能观察到对方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不自然的细节让商陆非常在意。
“说得很对。”薛石然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移了话题,“对,听说你是甄远峰教授的弟子?”
哪怕是如今,甄远峰都没有明着跟薛石川对着干,所以商陆明白薛石然在担心什么,于是点头说道:“我是他的学生,可能也是因为有甄教授的教导,所以我才会对学术方面的事情更加上心。甄教授性格虽然……怪了点,但确实是相当出色的科学家,世界级数学家的称号绝不掺水分。他在去年发表的超弦震荡公式的论文,收到了国际上众多好评。加州理工、普林斯顿都邀请他去参加学术交流,连菲尔兹奖大会都发出不止一次邀请了。可惜他的护照一直申请不下来,您知道要怎么办吗?”
薛石然再次笑了,表情终于有了些温柔的影子:“这件事要说好办也是好办,不过我相信一直没有让甄教授出国,很大程度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那么如果教授是以国家名义来前往各国进行学术交流的话,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其中涉及到很多外交和国际的问题,相信你也明白。不过你们学校也举办了数学巅峰论坛,邀请了国际顶尖学者,那时候也比较方便你们交流学术。”
商陆松了口气:“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但我就是觉得可惜,本来我们国家能够受到国际学术巅峰会议的邀请的科学家就不多。”
“甄教授也觉得可惜吗?”
“可惜倒是谈不上,他那个人……很佛系,除了科学就没什么特别关心的事情了。不过这样的人我也认识不少,大家活得真是纯粹,我很佩服。”商陆努力地让薛石然明白甄远峰从始至终都没有关心过政治。
薛石然大概是听懂了:“纯粹是难得的品质,能做到这一点,确实优秀,值得佩服。你刚说这样的人你还认识不少?”
上钩了。商陆微微歪头:“是啊,比如说最近在国际上很火的CBL的王曜华博士,还有CBL创始人张航。”
“你认识张航。”薛石然终于有了一丁点破绽,他这句话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疑问语气。
看来这位大人物哪怕是已经查到了商陆和王曜华有关系,都不想再继续调查商陆和张航有没有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说,薛石然是真的信任张航,信任到都不会派人去调查和他有关的一切。
商陆在把握了对方的弱点之后,一种奇妙地好胜心驱使他继续说道:“夸张点儿来说的话,我是看着他的论文长大的,后来毕业之后机缘巧合下认识,熟了之后又发现我们居然还有共同认识的人。就比如您刚才也提到的森少木。”
薛石然很快就意识到商陆说这话的目的,他没有装作没听懂商陆话中有话,而是非常沉重地对商陆说:“说的也是,当初还是我叫森少木多替我关照张航。这么说来你们也是真正有缘分的人,是好事。”
商陆愣住了,他没太听明白“我叫森少木多关照张航”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张航可是跟他说过,唯一一次见到森少木就是在张航去张弦故居看看的时候。
“既然你和张航关系也不错,那你应该知道他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家休养的事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他的近况,那么今天你就算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薛石然诚恳地问,“我现在出于立场愿意,不方便派人去调查他,但那不是我真的一点不关心。他在国防受的苦,绝不是白受,我可以向他承诺这一点。”
看来主席哪怕是一国之君,也很难百分之百地掌握所有事情。但是也说不定他根本无需掌握,手下有那么多人在替他办事了,他只需要在方向性上不出错,就足够。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会有关心的人和事。
说句心里话,商陆觉得薛石然不是一个张口闭口就是国家和人民的人,对方关注的内容更贴近于具体的人,这一点反而是加分项,因为这能证明他的仁慈和善良。想着,商陆忍不住说道:“他过得挺好的。”
“国防对他的监视也不会太久了,脚腕上的追踪器,你们就叫他私人医生帮他取掉,那东西长期在人体里留着不好。”薛石然说起张航时仿佛放下了所有策略和话术,“就算说天降大任,但他从小过得也都太苦了,要是再继续苦下去,我们之间的缘分怕是要尽了。”
商陆微微张嘴,有句话卡在喉咙,想问但问不出口。
“今天谢谢你。”薛石然指着茶几上的一盒点心,“拿去回家,和蒲薤白一起吃。”
商陆看向茶几上包装朴素的一盒老式点心,后知后觉地问:“您知道薤白……”
“也是最近,了解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之后才知道。你们能把日子过好就挺好。在我这种位置,也不会轻易说有愧于谁之类的话,但森少木当初帮我很多,我一直欣赏他、重用他,但从来没有过问过他的生活。事实证明,为我所重用不算是好事,缘分也不全是良缘。也许他是为了让蒲薤白远离他接触过的那些,才没有向我们提及那孩子的事情吧,以及他伴侣的事情。”薛石然的声音总是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每句话都带着奇妙的沉重感,每句都像是一个陈述的结论。
商陆听得入神:“您……不反感,就是,不反感同性恋吗?”
“哦,你也是听说过什么吗。谣言不可轻信,年轻人要学会自己去判断。”薛石然朝商陆微笑着说,“说句题外话,改婚姻法的提案年年都有,驳回提案也从来不是我们,而是社会等级,社会现状不足够承担起通过这条法律的后果。你是聪明人,你会明白的。”
商陆明白了,他明白的不仅仅是薛石然的为人,还明白了过往几十年来发生过多少无奈。他拎着点心离开之前,对薛石然说:“您也知道我这样什么都不是的小年轻,没有资格反过来安慰您什么,但是我希望您能相信,形势会变好的。谢谢您今天的宴请,也谢谢您的点心。”
薛石然朝商陆挥了挥手,样子甚是欣慰,等到商陆走后,那些心腹涌进来询问情况,薛石然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很难得。”
“他要是不够优秀,都挤不进我们的眼。”助手小高儿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但如果这么优秀的人是为别人办事的,那不是亏了。”
“不见得是为别人办事,”薛石然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判断,“他就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有些碰巧和某些人的利益联系到了一起,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那晚宴会结束的时候,饭桌上还有些剩菜,这种场合没人想着打包,但却有公务人员发放了打包盒。商陆毫不介意周围人的目光,拿起餐盒装了些他觉得好吃的菜,问过周围人要不要之后,才大大方方地拎走。他一手拎着剩饭剩菜,一手拎着一盒点心,证书和奖牌直接塞进点心盒的包装袋子里,满载而归一般。
其他人看他手中的礼盒,立刻就明白刚刚商陆被叫走确实是被领导“加餐”了,于是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想要巴结的感觉,还有人干脆行动起来。
“商博士,送您回家吗?”一直跟他同一桌,聊得很开心的年轻行长,小跑着追赶商陆的步伐,在旁边殷切地问。
“不用,我老公来接我。”商陆一脸自豪地回答,然后就看到不远处他们家的奔驰。他脸上瞬间绽放灿烂的笑容,傻乎乎地跑了几步,留行长一个人在风中凌乱了思绪。
“嚯,您这去个国宴还能进货呢?”意外的是车上不光是有薤白,还有吴英泽和司半夏,司半夏在看到商陆这大盒小盒的样子之后,开口就说出大家的心声。
商陆上了后排把餐盒什么的放在一边,“不打包不就浪费了吗。”
薤白看着商陆的表情,稍微放心了些:“看来我打包的行李暂时是用不上了?”
“嗯,早点回家吧,我好想你。”商陆凑到薤白身旁,亲了亲他的脸。
“哎哟不至于吧你们俩,这才分开一晚上。”副驾驶的司半夏大声地吐槽着。
“看不惯你就别来啊,话说你们来是干什么?”商陆不耐烦地怼着司半夏。
开车的吴英泽替他老婆解释:“我们是怕你出什么事,要是闹得真的得连夜出国,那我们得来帮忙开个车,听一听接下来的安排什么的。”
“开车吴头儿一个人来不就行了吗。”商陆还是不接受司半夏的冷嘲热讽。
司半夏长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商陆,盯了几秒钟之后,才下定决心一样开口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要看着你们平安离开。我知道我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我觉得很多事不是因为自己起不到作用就可以不去做了的,那样良心上过不去。”
“……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说这么煽情。”商陆不给一点儿面子,说完这句话,得到了来自司半夏的一个脑崩儿。
“不过说真的,宴会感觉怎么样?没有特别发生什么吧。”薤白帮商陆揉着被打疼的脑袋,还是有些担心地问。
“没什么啊,国宴挺好吃,淮扬菜。我特意给你剩了半个狮子头。”商陆骄傲地炫耀着他打包回来的餐盒,“大家也都挺热情,我还认识了个行长,约好了下个月去吃饭,哈哈。”
薤白也跟着笑了:“你这社交能力真是无敌了,我还怕你吃不饱,给你带了饭团。”
“哪儿呢,我要吃。”
薤白从保温箱里拿出饭团:“猜猜是什么馅儿?”
“奥尔良鸡肉。”商陆放在鼻子前一闻就能闻出来,因为薤白给他做的饭团总是会放很多的肉,米饭根本包不严实。
“哈哈,闻了等于犯规,”薤白捏着商陆的脸,“怎么跟只狗一样。”
商陆狼吞虎咽地啃完了饭团的功夫,吴英泽也把两个人送到了家,两家人简单道别之后,商陆和薤白终于能在家里独处了。
“把菜加热一下今晚吃了吧,实不相瞒,我因为太紧张了所以一直没胃口吃饭呢,现在突然就饿了。”薤白把饭盒放在餐台上,正要看看都有什么,然后注意到了那盒点心。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拿出点心盒,打开,看着里面的京八件儿,一时之间有些晃神。“怎么还发了这种点心呢?”
商陆从薤白身后抱住了他,用脸轻轻蹭着薤白的侧脸:“我今天见到了薛石然,具体说,他叫他的助理把我叫到了一间很隐蔽的办公室,聊了一阵。”
“等下,薛石然那不是主、主主……主席?”薤白震惊得都结巴了。
“嗯,他应该是为了试探我吧,不管怎么说他们和常家都是竞争关系,我和常家走得近,又碰巧做了些高调的事情,他们就打算接触我一下,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之类的。”商陆说出自己的分析结果,“不过,也让我有机会接触一下薛石然,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的临机应变水平也太高了!”
“他跟我说起了林叔的事。”
“……啊?”
“他大概觉得很抱歉吧,曾经他的很多部下都没落得好下场。但是他又不能道歉,所以用这盒点心来表达他的态度。”
薤白好像有点懂了。
“他说这是森少木生前很喜欢吃的点心。”商陆说着,温柔地攥住薤白的手。
薤白在那一刻感到无比释然,他拿起一块儿小时候很不喜欢吃的枣泥馅白皮,咬了一小口,感觉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但他依旧不爱吃。但是这次他没有皱着眉咽下,而是笑着吃了一大口,把剩下地递到商陆嘴边:“要是林叔活着,逢年过节的,咱家就要堆满这玩意儿了。”
商陆也笑着咬了一口:“挺好吃啊,很老派的味道。”
“唉,那看来我跟我爸喜欢一个类型的。”薤白打趣道,“拿出来一些,扫墓的时候带去吧。”
“好。”商陆亲吻着薤白的头。
“渣儿都蹭我头发上了。”薤白虽然抱怨,但语气没有一点埋怨,而是转过身帮商陆擦了擦嘴。擦着擦着,他表情凝重了起来:“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