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之后,商陆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久违的舒适感混杂着疲惫而包裹全身,他连伸懒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窝在被子里尝试着把眼睛完全睁开。
话说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商陆最后的记忆还处于和甄远峰打架的那一幕,话说自己到底打赢了没有啊?完全没印象了。
他眨了眨眼睛,翻过身来看到薤白正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沉思着什么。
“薤白?”商陆喊了一声。
薤白转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醒了?醒了就吃口东西然后再睡,不然早上又要胃疼了。”
“嗯,我是……我是怎么回来的?”商陆拖着发沉的身子,慢悠悠地坐起来。
薤白起身从床尾拿来厚一些的睡衣,披在商陆肩头:“我从学校把你接回来的,当时你睡晕过去,你们研究室那三个人还在想方设法地把你抬起来。这要不是我及时过去,说不定他们能搞出来个物理装置。”
“不得不说,非常有可能。”商陆打了个哈欠,“我好像、好像跟甄哥打架来着,那人不知道跟韩建涛又闹什么矛盾。”
“他们分手了。”薤白把自己知道的最新消息转告给商陆,“我刚向韩处长确认了一下。”
商陆就感觉自己的思路像是断了半拍,再次运行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甄远峰竟然如此在乎和韩建涛之间的关系。
就在前不久,商陆还问过甄远峰到底为何要与韩建涛处对象,当时甄远峰难得露出很温柔的笑意,说着一般正常人根本就听不懂的回答:因为他对我没有期待,但他明明喜欢我喜欢得那么歇斯底里。
如今看来那句话蕴含着商陆无法理解的深情。
“但是感觉上,韩处长似乎也不是自愿和甄教授分手的。”薤白决定把刚刚韩建涛的话全部转述给商陆。
商陆慢慢皱起眉,这才终于能够确定韩家是什么政治立场。
曾经他也只是推测而已,毕竟韩建涛的父母每年也会到李常委家拜年,但商陆一直想不明白,明明如今韩建涛的直属上司是李常委的亲信,但为什么那个上司居然会跟韩建涛的父亲是死对头呢。
所以他推测韩家其实是薛氏亲信,只不过两派为了表面□□,才会有最低限度的往来。
拜年也只是象征性,实际上各自心有所向。
要是这样的话,韩建涛决定跟常山和自己结盟,根本就是在背叛自己的家人。
“相亲八成是政治联姻,最近韩建涛和常总走得太近,恐怕薛家的人已经开始警惕了。韩建涛他爸为了稳固自己的立场,所以怎么也得要让儿子去找个上位大佬家的姑娘。”商陆揉了揉脑袋,有些心烦地念叨,“当初就觉得韩建涛将来肯定会让甄哥非常痛苦,那人曾经都不知道害过多少人,根本就是个没良心也不靠谱的人渣。”
薤白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靠在商陆肩膀上。
神奇的是,商陆感受到了薤白似乎有话要说,只是碍于自己在发脾气所以说不出口。他稍微冷静了一点儿,抬手搂住薤白的肩膀:“你觉得呢?”
“我觉得……韩处长无法反抗自己的家人,并不是出于对家人的爱或忠诚。他说不定只是胆小而已。”薤白小声说,“我和你说过吧,曾经韩处长还是个娱乐圈的投资人那时,夏姐为了给我争资源,所以把我送到了韩处长的酒店。”
“你说过,我记得。”商陆根本不想回忆起来这事儿,想起来就是满肚子怒火。
“我也和你说过吧,韩处长没有强迫我做到最后。”薤白的声音又变小了一些。
商陆闭上眼睛,点点头。
“你觉得……”薤白用头稍微蹭了蹭商陆的脖子,“禽兽也好、人渣也好,真的能忍得住吗?”
商陆不知道禽兽人渣忍不忍得住,反正他有点儿忍不住了。所以他没有回答,一是在抗拒自己的禽兽本质,二是不想承认那个韩建涛居然还有最后一丁点儿的道德观念。
“当然了,他没做到最后就给了我潜规则同等份量的资源这事儿值得我感恩戴德什么的,我一次也没想过,倒是夏姐总是让我心怀感恩。可那之后很长时间里我都很讨厌自己,讨厌潜规则的存在,讨厌他看上去道貌岸然但实际上也禁不住诱惑。”薤白抓住商陆的手,勾弄着手指。
这句话应该还没有说完,商陆不作声不表态,耐心等待着薤白的后续。
“而且我知道你也很反感韩处长,所以有段时间里我也在尽力地避免和他交流,后来你们工作关系密切,我也没办法再逃避他,那之后我们就经常会在食堂里偶遇。”薤白说着,笑了一声,“他的其他行为,我可能真的无法理解,但他每天都在食堂等待甄教授的那种心情……怎么说呢,我居然还挺能感同身受。
“他其实没必要等,甄教授根本不会提前下班儿,但是他每天从三四点就坐在食堂里,就只是因为曾经又一次甄教授下午去买了杯咖啡。于是韩处长就开始期待下一次意外地偶遇,期待下一次甄教授一时兴起到食堂买个下午茶。
“所以我偶尔下午没课,提前去你学校等你的时候,就会和他碰面。在找话题的时候,韩处长跟我聊起前十八年他跟甄教授每年五月六号的约定。十八年风雨无阻,不管韩处长在哪个国家,他都一定会在五月六号那天回到北京、回到他们高中的门前,举着可乐等待甄教授来赴约。
“起初他还觉得只有自己每年都期待这个日子显得自己很幼稚,而且天气恶劣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暴雨当中也很狼狈,他完全可以开上私家车,又或者把约定地点改成那附近的咖啡店。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没有迟到,也没有违约,总是早早地到,等着甄教授有空过来。
“我问韩处长是不是已经习惯等待了,他说没有,他再也没有像等待甄教授一样等待过另外一个人。别人要是让他等,他甚至会觉得非常不耐烦。
“他说在等待甄教授的时候,心里没有烦躁,只有期待。以前他以为是因为一年一见,每次见面都是攒够了一年份的期待。后来开始交往,一天一见,期待感甚至比曾经更强烈了。
“所以……这次韩处长的这个分手决定,不光是让甄教授痛苦,他说不定会比甄教授痛苦无数倍。”薤白说完,稍稍离开商陆并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使出了最后的“绝杀一击”:“要是……要是有人逼着我离开你,我不敢想,如果那是我无法反抗的人、他们逼着我离开你……”
无法理解别人的痛苦的商陆,恐怕永远都不能明白韩建涛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但现在薤白将那种痛苦转换了一种商陆可以读取的格式。
于是商陆开始想象若是蒲薤白的父母活着,他们无法接受儿子找了个男人过日子,然后逼迫薤白在“父母”与“爱人”之间做出选择,最后薤白出于孝心而选择了父母。
那样一来,自己要怎么活?
不是生死永别,不是感情耗尽,而是单纯因为被父母控制而不得不放弃一段永远不可能放弃的感情。
生离大概比死别要更加痛苦吧。
商陆感觉自己的心情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一阵钝痛,他不想看到薤白露出现在这种表情,明明事情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但他却在和别人共情,共情的结局就是一起痛苦。
仿佛人类都更喜欢共苦,并且对同甘嗤之以鼻。
商陆用力抱住薤白:“我知道你可能只是想让我理解他们的难过,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向你强调一下,假如说你无法反抗的人逼着你离开我,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平行世界也好、来世也好,哪怕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情,我也绝对会靠着我的不要脸的本质和狗皮膏药的特征来烦死你的家人,让他们不得不屈服于我。所以,宝贝儿,你不需要跟任何人共情,你不需要去品味任何人的痛苦。我不是甄远峰,你不是韩建涛。”
完全没想到这种时候商陆居然也会心疼自己,薤白被惊到,同时又被狠狠地感动到。他有时觉得自己的幸福感有些过剩,甚至想要把自己的幸福分享给别人,但分享幸福这件事在很多人看来都像是在炫耀,而且他偶尔也会小气的认为商陆给自己的幸福感只能由自己来体会。
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幸福,所以对外人说起商陆的时候,都是一些抱怨。
其实他内心真的没有抱怨,也想象不到怎么会有人发自内心地抱怨深爱的人。
想到这一点的薤白,突然理解了自己为什么这一次会对韩建涛的经历如此感同身受。那大概是因为韩建涛也是少见的从不抱怨甄远峰的一切的人吧。
薤白能听得出来,韩建涛吐槽甄远峰的生活恶习时,语气里没有嫌弃,反而是充满了心疼。好像在韩建涛看来,无人照料的甄远峰就像是个智商超群的小孩子,他心疼他多年来在生活上都只是凑合活着的水平。
他想让他天天吃健康营养又好吃的美食,想让他睡在冬暖夏凉的房间里、躺大小合适的床。
韩建涛是真的很爱甄远峰,远远超过“喜欢”这种程度,已经是没有回报也无所谓的付出了。
哪怕薤白从韩建涛身上感受到了一丁点儿私心,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为别人的事而伤心。
“商陆。”薤白贴着商陆的脖子,闭上眼睛。
“嗯?”商陆应了一声。
但是薤白却想不到要对商陆说什么,只是想要喊他的名字,希望自己每一次喊他名字的时候,都能得到回应:“没事,突然想叫你一声。”
“呵。”商陆轻声笑着,抬手揉了揉薤白的脑袋,“别人家都是直呼伴侣的全名代表已经生气了,但你好像不是这样。你叫我的名字,不同心情下有不同的语气,这一次是庆幸有我在身边,我解读的对不对?”
薤白也笑了,离开商陆的怀抱,用手指点了点商陆的脑门儿:“大聪明,本来气氛都挺好的,全被你毁了。行了,赶紧起来吃饭,一会儿饿晕了我可不管再抱你。”
商陆本来还很得意的表情突然慌张起来:“什么气氛?等会儿,我总觉得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没气氛,什么气氛啊跟你能有什么气氛,你个气氛毁灭者。”薤白笑着站起来,“我去给你热饭,你要吃几碗饭?”
“别啊!怎么就气氛毁灭者了啊?我……”商陆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几碗饭?”薤白又问。
“……两碗,诶等等,你做的番茄牛肉吗?”
“对啊。”
“那我要三碗饭。”商陆乖巧地抿了抿嘴,跟在薤白的屁股后面走进厨房,看着灶台上锅里炖的牛肉,闻着肉香。“光闻味儿就能吃三碗饭了。”
“那你闻着味儿吃吧。”薤白把白花花的米饭端到商陆面前。
商陆又委屈得撅起嘴:“怎么你又生气了啊。”
“我没有生气,”薤白把饭交给商陆,眼神有些躲闪,看上去像是在难为情,“你刚刚……解读得很对,但还是那句话,我跟你说了八百六十来遍,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厚脸皮,所以心情被你大声地说出口的时候,我就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心情了。自己直面自己的心情,啧,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哦,所以你是在害羞啊,你害羞也像是生气一样……”
“行了你!别再研究我了行不行!”
“研究你可是我毕生要攻读的专业方向,将来还得写论文呢,标题就叫《深入浅出蒲薤白》怎么样?”商陆端着碗到餐桌那边,看着薤白端锅走过来的时候,笑着念叨着。
只不过“深入浅出”这个词在此刻薤白的脑海中,直接转换成了黄段子:“什么啊,你能不能别起这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题!?”
商陆双眼放光地看着他:“那所以……只是标题不行,但我确实可以写一篇关于你的论文?”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不行!”薤白一连三拒,脸红得很夸张。这简直是太久没亲热的典型症状,薤白恼羞成怒,用筷子夹起一大块儿牛肉,直接塞进商陆的嘴里:“别废话了,赶紧吃!”
嘴被塞满的商陆一时之间没法说话,咀嚼也很费劲,他努力让嚼着肉,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更容易让薤白浮想联翩了。
要命,才三天没做而已……
薤白坐在商陆对面,翘起腿想要掩饰自己的不从容,视线也移到别处:“别光顾着吃肉,就着米饭吃。”
“唔唔唔嗯嗯。”无法说清字句的商陆,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什么?”薤白没听懂,所以又再次看向对方的表情。
“这肉,”终于把肉嚼烂一些的商陆,含含糊糊地重复了一遍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