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曜华回过身看了看通向平台的那道门,他来的时候也纳闷儿为什么那道门今天没有锁。
原来是提前有人来到这里了。
“今年烟花管制得不严,但北京还是不准放,没想到隔壁的城市放得这么热闹。”张航维持着他们之间不咸不淡的对话。
王曜华一直觉得自己和这个人有说不清的距离感,倒不是说他们之间关系不好,但关系似乎也只是停留在同事这个层面,他很难从对方的微表情中看出对方真实的情绪。
如果说情商是王曜华的天赋,那么让其失效的,就是张航了。
“今儿可是大年初二啊,老大怎么不在你老婆的娘家呢?”王曜华站在张航身旁,并没有继续低头看着对方。
“思琪娘家的人喜欢打麻将,我不怎么擅长,所以出来散散心。”
“你老婆也没跟你一起出来?”
“她身体不太舒服,很早就睡了。”
“感冒了?”王曜华稍稍低头,余光确认着张航的表情。
天台没什么光,只有隔壁高楼的霓虹灯以及空中彩色的烟花能够稍微照亮他的面庞。王曜华在那一阵一阵的光亮里,看清了张航的脸。
那可真是相当难得的充满人情味儿的表情,一瞬间就让王曜华感受到了对方的悲伤和感怀,以及深刻到骨髓的寂寞。
张航摇了摇头,勾起一丝无奈的笑:“孕反。”
王曜华倒吸一口气:“恭喜恭喜,好事啊。”
所以这个大哥就这么把孕反的妻子留在妻子的娘家,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到市中心的高层天台上故意装深沉吗?王曜华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也不算是通常意义上的正常人,但这人的行为可真是渣得让人想要破口大骂。
“不见得是好事。”张航摇了摇头,“我前期就是生孩子之后变心的,女性大概都是这样?有了孩子之后,重心就会偏移了吧。”
王曜华思考了一下,说出自己的判断结果:“老大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吗。”
“不喜欢。”张航果断地回答。
“那我认为你应该在床上就做好防范措施,套子是个好东西,真希望你随身携带。”王曜华故意说着讽刺的话,“或者干脆结扎。”
“你可能不相信,我几乎都是会戴套来着,结婚时就说好了不再要孩子,她也同意了。”张航伸出双腿,小腿正好搭在天台外面,悬在空中,“不知道怎么怀的,她说是我喝醉的时候嫌麻烦不想戴,但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就算是喝高了我也不可能失去理智,而且喝高了能不能硬还是一回事呢。”
这其中有八卦的味道啊,王曜华支起耳朵,装作心不在焉地问:“不会是NTR吧。”
“大概率不可能,她除了我,根本不会让别人去碰。”
“真不是我说,有的时候男人的自信还是稍微削弱一点儿比较好。”
“呵,我倒是希望她怀了别人的,这样我也不需要去背负世俗眼中的责任了。”
“你和前妻的孩子他们呢,都是你的孩子吗?”
“很遗憾,都是我的。”
“所以你每个月必须要去看看孩子,这是法院判的?”
“对,需要以会面的形式来给孩子一些父爱,真是好笑,我都不知道父爱是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生呢。”王曜华有些反感地撇撇嘴,“你们就这么让小孩儿从小就没了父爱,这样的成长环境很容易畸形。”
“到底为什么要生呢……我的观念是,怀了就得生,因为堕胎会造成疾病,对身体有很多负面影响,自然分娩的话还有一定概率恢复健康。所以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不怀,只要不怀孕不就可以了么?我前妻明明一直吃着避孕药,我说要去结扎,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说只要她吃药就好了。但是……”张航疲惫地叹了口气。
王曜华这一次是低下头俯视着对方,看白雾慢慢散去之后张航的倦容:“所以,是她们想要孩子啊。”
“是吧,我虽然不是很懂,但看起来她们真的很想要孩子,说什么……有孩子的人生才是完整的。”张航哭笑不得地看着王曜华,“有孩子的人生才是完整的,这话说的,简直把全世界的男人都规划为没有完整人生的败者了。”
“女性到了年纪确实有可能经历生育欲望高涨的几个阶段,这是人类的繁衍基因,是很难用意志力来控制的。说到底,男性也是一样啊,想要播种,那就是想要繁衍后代的意思。”王曜华心平气和地安慰着,“不这样的话,人类就要灭亡了。”
“道理我是懂的,如果她们真的喜欢孩子,那我希望她们可以和喜欢孩子的人生活。我做不到,为什么要绑架我呢。”张航晃了晃双腿,“到底都是些自私的人,口口声声说着只爱你一个,转脸就去哄孩子了。我要是表现出嫉妒,她们就会认为是我有病,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王曜华笑出了声:“我还真见过这样的小姐姐,坠入爱河的时候说‘我家老公好帅好想给他生孩子’,真的生了孩子之后又会说‘我家那个傻逼真的快点儿去死吧越看越不顺眼’。”
“原来是通性啊,”张航迷茫地念叨着,“那是不是,我要是想找一个一生只爱我一个的,需要找个男的,或者找条狗。”
“找个男的可真行啊,要我说,人类就不是很靠谱。”王曜华耸了耸肩,“找条狗吧,比较容易执行。”
“狗的一生实在太短了。”张航低声喃喃,“即便是克隆出了相同基因的狗,它也没有和我一起生活的记忆,所有的感情都要重新培养,那样又太低效。”
最后一束烟花将半个天空渲染为紫色,王曜华被夺去注意力,昂起头看着紫色的光芒逐渐消失于黑夜。“人的一生也很短啊,半斤八两而已。”
“也对。”张航同意了王曜华的看法。
两个人安静地昂头看着天空,直到双眼适应了黑暗。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张航突然问。
“嗯?”王曜华没听懂。
“这里,就是这栋楼。”
“你是指住在这里还是……?”
“在这里工作,把CBL的总部设在这里。”
王曜华转过头的时候,看到张航已经站了起来。
张航比他高了将近一头,如果是并肩站着的时候,他需要稍稍抬起视线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好是挺好,但不可能吧,这栋楼是私有产权,里面住着五千多户呢。”王曜华抓了抓被风刮乱的短发,“而且这栋楼,听说风水也很成问题,曾经还发生过凶杀案,还有LY事件的。再有就是,真的有人从这里自杀吧,我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些都市传说了。”
张航侧过头,那种悲伤的感觉似乎变得更强烈了些:“你都听说过什么样的传说?”
“就……13层发生的肢解案,还有动不动就故障的电梯,和在我们入学前两年这里有人跳楼,从顶层下来,身体都摔碎了,地上一滩血印,还有学生目击到了之类的。”王曜华跺了跺脚,只觉得空气觉得越来越冷了。
这些都市传说有些真的只是谣言,但也有些是有据可循的,比如说当时轰动一时的自杀案。
那年王曜华还是个思想没有成型的初一学生,所以对案情的关注也就只有看看新闻的程度。他并没有商陆那样过目不忘的图像型记忆力,对案子的详情也记不太清了,但唯独当年父亲在看到那个新闻之后的表情让他多年之后的今天都能记忆犹新。
很少会有情绪波动的父亲,那天将报纸撕碎,之后又跪在地上拾起碎片,悲恸地哭泣着。
然而眼前的张航向远离王曜华的方向走了两步,停在了某个位置,踩在天台边缘,半只脚都是悬空状态:“是从这里吧,大概。”
王曜华困惑不解地注视着对方:“怎么,你是也想上头条?”
“以这种方式上头条,也太没出息了。”张航没有笑,硬要说的话,那反而像是哭泣的表情,“我要买下这里,成立CBL总部,然后以世界第一集团的名称来让这里重新登上头条。”
那天晚上王曜华并没有问张航有关多年前在这里自杀的那个人的事情,他有预感张航恐怕知道些内情,但比起那种预感,他能感受到的更深刻的一点就是当时的张航无法承受自己深度的询问。
“雄心壮志啊,这可真是。”所以他选择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来把这个话题一带而过,甚至想要用这种轻松的语气让整个夜晚都快点儿结束。
张航朝王曜华转过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王曜华也回以类似的笑容,然后正过头来和张航一起望着城市夜景。
“明天晚上,时间空出来,跟我去北京参加个晚宴。”离开天台之后,两个人结伴坐电梯下行,张航又回到了以往公事公办的语气,朝王曜华命令道。
“是应酬吗?我酒量不行,你怎么不叫有栖川跟你去啊。”王曜华很反感应酬这种事情。
“会有中央的人参加,不允许外国人到场,我原计划是带着我妻子一起去的,但看她的身体状况大概是不行了。”
“啧,又是大佬成群的地方,我真的没有可以出席那种场合的衣服。”
“不需要穿得太正式,我也不会穿礼服,就平时上班儿时的衣服就行。”
“老大你平时上班穿的是拖鞋。”
张航点点头:“有道理,最低要求就是不要穿拖鞋。”
“啧,唉……”王曜华双手插进口袋,有些烦躁地应着,“行吧,能告诉我是什么晚宴吗?”
“会有文娱的人参加,我想去投资几个综艺或者电视剧之类的,在娱乐圈投资的话来钱会快一些。”张航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王曜华默默点头:“话说老大帮商陆她们拿下了电影的龙标,他们真的一块钱都不给你吗?”
“签合同的时候没有提到钱的问题,比起钱,他们给我们的人工智能算法反而更有价值,还有他们把CBL宣传动画放在了开篇和结尾,光是这样就已经有不少人打电话问我们准备什么时候上市了。明天晚宴的邀请函也是在电影上映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我才收到的,看来娱乐圈是个对投资商很友好的地方。”
“就直说是对有钱人友好的地方不就行了吗。”王曜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总觉得这件外套不太适合去参加晚宴啊。”
“穿外套干什么,不用穿,明天有车去你家门口接你。”
“那我上午要提前回北京吗?”
“你在北京有家吗?”
“老大,你其实可以不用每一句话都充满嘲讽来着……”
“不好意思,没忍住,你就呆在老家就行,反正也不是很远,大概四点左右会有车去接你。”
“好吧,那我……要提前吃个晚饭吗?”
“为什么,我们要去参加晚宴啊,留着肚子到时候再吃,多吃一口都是赚了。”
“啧,有时候觉得您这个态度真的不太像是有钱人。”
“怎么着,有钱人就不能占便宜了?你这是刻板印象。”
“到底是谁在除夕夜《无声》上映的那晚穿着带着妻子晚礼服故意走红毯的啊!?”王曜华一脸嫌弃地看着张航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航咋舌辩解了一下:“那是思琪想感受一下,衣服也都是她安排的。人家是豪门大小姐,我又能怎么办。”
“说起这个事儿,我还挺好奇,所以老大你是入赘到琪琪她家的吗?”
“也不算是,我们签了婚前协议,婚前双方资产都属于个人的,婚后共同财产最后也会按照7:3来分成。”
“谁是七?”
“她七我三。”
“啧,这也太惨了。”
“没办法,谁让房子都是她爸送我们的呢……创业的人哪儿有钱啊,平时饿不死就谢天谢地了。”
“您这个创业的心态也是让人望尘莫及。”
“你还嘲笑我?我们难道不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么,翻了船你也逃不了。”
“我当初签卖身契还是过于草率了。”走出大楼的正门,王曜华看着灯红酒绿的街道,然后开心地笑了两声。
“笑什么?虽然你工作上压力很大,但你也没有钱啊。”
“你这是什么地狱段子吗!?虽然但是这个转折根本不成立啊!”王曜华气得想要朝张航出拳。
张航昂头大笑,抬手拍了一下王曜华的脑袋:“希望你就抱着这种身处地狱的心态,每天都能活得开心。”
“我这个人吧,通常不会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