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双照风月鉴,贾宝玉弑君求大赦
长林园中,湘云得知黛玉被捕,即刻搬出胶泥板印,将黛玉上呈给陛下的具名禀文,用墨鱼汁配了药粉,连夜滚印了十万份,让府中行商坐贾的部曲,沿街发放,编成歌谣传唱。
不出三日,连街上的黄口小儿都会念:生儿不必敲吉鼓,加捐重役悔生汝。剔脂刮髓修坟墓,民穷盗起皆白骨。兆人疲弊不堪苦,犹向飞蝗宣老虎。
几乎是指着宣隆帝的鼻子,骂他是苛政老虎,比蝗虫过境还可怕。
而林尚书之女为民请命,反遭羁押的事,激起了百姓的愤怒之情。
湘云、邢岫烟、晴雯、永龄等人四处奔走,联合五城兵马司指挥韩奇、明威将军柳新、锦衣卫镇抚使柳湘莲等人。
经过秘密商讨,发动百姓到京郊在建皇陵处示威,借众人之势冲击工程,放免被迫服苦役的人们,威逼皇上释放黛玉。
家无恒产的民众纷纷响应,数万人从四面八方赶往皇陵,沿途有林家的部曲为他们补给粮食和水。
宣隆帝命五城兵马司指挥韩奇,调集人马守护皇陵。韩奇却阳奉阴违,放任义愤填膺的民众推翻陵寝的墙垣,摧毁祭坛、拆除廊庑。
闻讯,宣隆帝怒不可遏,立即亲自带着锦衣卫奔赴皇陵,哪知三千锦衣卫皆一致下马,卸绣春刀,反向跪地,齐声高呼:“请求陛下放免苦役,废除苛捐浮费,赦免林姑娘!”
气得宣隆帝摔鞭踹蹬,眼见不远处民众蜂拥向皇陵,挥镰舞刀,砸墙碎柱,将初见脉络的皇陵毁之殆尽。
身为镇抚使的柳湘莲劝谏道:“陛下万金之躯,切不可意气用事。倘若民众冲击銮驾,势不可挡。还请陛下回宫!”
宣隆帝愤恨无奈,只得铩羽而归,怒火冲天地闯进了大理寺狱。
却见黛玉披链带锁地正跪在牢中,拿着一方红盖头老实扎花。
宣隆帝怒道:“好个厉害的林姑娘,还有后手留给朕!你散布谣谚舆诵,连皇帝的陵墓都敢扒,就不怕朕凌迟了你!”
黛玉抬眸,淡然一笑:“从古至今,厚葬成风,然少有不失盗之陵寝,掘墓养兵、求财取宝屡禁不绝。陛下滥加捐收,繁征徭役,不得民心,就算皇陵修得比皇宫还宏大,只怕也无福消受。”
她撇下盖头,挺直了腰身,对陛下说:“臣女自下狱以来,奉旨绣嫁妆,不曾踏出监牢一步,如何能散布谣谚舆诵,还请陛下明查。”
宣隆帝忙叫人把从街市上收缴的具名传单拿来,谁知接到手上一看,上面的墨迹都不见了。
诚然,宣隆帝并不知,墨鱼汁印出来的字并不长久,加之佐以药粉,三天即消。
大理寺卿严必显秉公直言道:“陛下,无字天书,没法给人定罪呀。”
宣隆帝盛怒之下,将传单撕得粉碎,负气而去。
翌日早朝,满朝文武大半都在劝陛下革除加捐浮费,修己安人,暂缓皇陵工事,节用裕民。
宣隆帝听说三街六巷垂髫小儿,都骂自己是宣老虎,不禁来了一回微服私访,果然咒骂之声,不绝于耳,老脸实在挂不住,回来就下旨废除苛捐杂税,清退征役,暂停皇陵修筑工程。唯独不提释放黛玉的事。
林海见宣隆帝已经让步,也让湘莲、湘云等人不用再鼓动百姓,让民众休养生息,恢复生产。
黛玉在狱中安之若素,既有严大人的照拂,也有干娘的看望补给,她也没什么不便的。只是不大想将精力耗费在绣嫁妆这种事上。
一门心思琢磨晴雯窥听到的事,禛钰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干娘封夫人进来探望,知道黛玉喜洁爱美,特意给她捎了巾帕、靶镜、脂粉等物。
“今儿路上碰见个跛脚道士向我化斋,我给了他两个馒头,他就送了一把镜子给我。我想着你要梳头,一个照前,一个照后刚好,就一并送你了。”
黛玉与封夫人谈笑几句,请她不必挂念自己,“是女儿不孝,让干娘牵挂担忧了,姐姐身怀六甲,身边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干娘还是早点回去照顾姐姐吧。”
封夫人又唠叨了几句,亲自帮黛玉梳洗装扮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黛玉取了拿包袱中的镜子来照,见那镜把上錾着“风月宝鉴”四字,两面皆可照人。
反面一照,只见一片惨绝人寰地狱景象,饶是黛玉心性坚定,也被吓了一跳。又将正面掉过来一照,只见全是她与表哥恩爱的场景。
黛玉慌忙拿盖头将镜子掩住,心下想这是什么妖物,怎么会将如此私密之事摄入其中,若被人窥见,她还活不活了!
为了一探究竟,黛玉壮着胆子,先从地狱场景看起,她发现镜中随着她视线的上下游走,景象也跟着变动。
她看到天崩地裂,东南塌陷,无数的蝗虫铺天盖地而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抱人而蚕食之;密密麻麻的红眼硕鼠,在街头巷尾如流水一般穿行汇流,啃食小儿,撕咬家畜,恐怖至极。
更有鞑靼蛮残挥戈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铁蹄所到之处,血海笼罩,尸体相枕,宛如修罗地狱。
黄昏时分,天地开裂,魑魅魍魉,鬼火彤彤。镜中一个跛脚老道,疯疯癫癫,老神在在地念道:“鸿蒙下世,天地惨绝。娇妻美眷,世外仙姝。共历幻场,恩断情了。生不如死好,好不如空了。”
黛玉蹙眉长思,即发宿慧,霍然明白了前因后果。她的爱人禛钰,其实是开辟天地的鸿蒙,而她只是西方灵河之畔,一株不起眼的仙草。
仙草为报甘露之惠,随神瑛侍者下世,鸿蒙对仙草动心,又不忿神瑛盗甘露之行,爱恨夹缠之下,亦堕入尘寰,成为帝王之子。
联想到禛钰“十年生离”之言,黛玉心下恍然,不由冲那老道问:“难道只有选择与他相忘生离十载,才能让天地恢复正常么?”
跛足老道指着她大笑:“你若慧心坚勇,以天下为己任,斩断情思,死别十载,不但天地复初,山河静好,鸿蒙还能亿万斯年,永世长存。就问你敢不敢死,肯不肯死了。”
黛玉虽未答话,但心中已有了决断,天生异象,刀兵劫起,面对生灵涂炭之兆,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若能扶危定倾,又何惧一死。
而况她宁肯为爱相思至死,也不愿与禛钰相忘人海。若是她生命的消亡,能唤醒鸿蒙复归天地,恢复山河,她死而无憾。
想着,又再瞧镜子正面,里面云雨的画面散去,只有混沌一片与绛珠草一株,绛珠草于混沌中得到滋养,开花结果。
偏偏绛珠仙草活在混沌中,不识混沌面,只把神瑛侍者倾倒的一汪甘露,当做救命之源,一心只报偿神瑛之惠,却不记混沌之恩。以至于伤心还泪,十载偿情,还还错了。
黛玉还想再看时,手中的风月宝鉴已经飞出了铁栅栏。
只听得那老道余音绕耳:“仙姝天资颖慧,切勿泄露天机。黄昏日暮,昼阴夜阳;芙蓉双死,艳骨成灰。”
黛玉心下犹有疑惑未解,意欲再问,四下晦暗寂寥亦复如初。
她低下头喃喃念道:“黄昏日暮,昼阴夜阳;芙蓉双死,艳骨成灰……”
向晚之时,长兴侯贾瑛回到府中,王夫人又向他抱怨:“才不到半年工夫,禄米就吃完了。你珠大嫂子为避嫌疑,带着兰哥儿回了李家。凤丫头又不算我们家的人了,投奔她刘姥姥去了。老太太的人参养荣丸已经供不上了,只能叫厨房胡乱搓个丸子糊弄着。裁革了月钱后,丫头婆子们也不听使唤,个个逞得比太爷太奶还大。
你父亲万事不管,袖手读书。我的精神一日短过一日,又破了面相,也不能与亲戚世交应酬迎送,替你谋个实缺。
我的儿,既然陛下将你林妹妹赐给了你,林家就是长兴侯府的姻亲。你林妹妹惹恼了陛下,可你林姑父还简在帝心,再过几年就是首辅了。
你若拉不下脸来,求岳父谋官补缺,莫若求一求陛下,先把你媳妇儿放回来成亲,着紧怀上子嗣,我再熬些时日,帮你林妹妹打理嫁妆,好补亏空。
也免得捱到秋天,你大伯、堂兄一家子都死了,又要守制行孝。而况上皇指不定哪日殡天,你大姐少不得随龙驭以上宾。
你的婚期还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去。你从前最疼顾爱怜你林妹妹,如今天垂旷恩,让你得偿所愿,你倒一点儿不急了。”
宝玉冷笑道:“太太聘礼单子都没写,倒先惦记起帮林妹妹打理嫁妆了。大姐姐就要死在那牢坑里了,你还上赶着把三妹妹也送进宫去,是嫌咱们家女孩儿卖的钱还不够花么!”
王夫人听了气得浑身乱战,大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孝的孽障,我的嫁妆全败在贾家,反倒在这个家,越发熬成贼了!”
“太太不必逼我做官,便是侥幸得了官,我也保不长。若为锦衣玉食,强夺苦争又有什么意思,万幸林家不会抗旨,儿子宁做林家赘婿,也断不回贾家。”宝玉说罢,负气而出,闷头往冯紫英驻守之地去了。
冯紫英在水溶篡权期间,借贾府飞黄腾达的东风,戴上了个长安节度使的帽子。事后遭了黜降,如今只在皇家避暑山庄上当个看守罢了。
“我们没有裘良、柳新的好运道,赶上了拨乱反正之功。卫兄明哲保身,也逃过一劫,前次打围还得了皇帝的嘉勉,成了锦衣卫百户,比我强得多。”冯紫英对宝玉大发感慨。
又指着廊下那些捧着拂尘、漱盂、巾帕、提盒的宫女说:“就连这里白养着的麻仙姑,过得也比我滋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事不操心。只要她活一日,上皇就能活一日。早知有这好事,我也学劳什子巫蛊之术,只要把命系在皇帝身上,犯了再大的罪也能无恙,不比丹书铁券好使。”
宝玉抬眼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当夜,麻仙姑受刺客穿胸一箭,命毙于密室中,上皇驾崩。
一夕之间,天地白茫茫一片,宣隆帝敕降恩命,大赦天下。除谋逆、欺君之罪,其他见禁囚徒,罪无轻重,一概释放。
黛玉从大理寺狱中出来,不由想太子禛钰要提前回宫奔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