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
“本座说什么,什么才是规矩。”
滚滚黑烟把玉白流空吞噬殆尽,躁动的魔灵发出鬼哭狼嚎。
秦枭子眉锋一紧,无形之力将那阵阵声波碾烂成气,遽而化作万粒魔针,刺破墨死泽上方结界,直击散发男人。
他不得已往后退,地面却随魔针驱走而越发塌陷得快。后脚跟逼至末端,散发男人只能硬着头皮正面相对。
但这一招渊黑化屏,竟在秦枭子的魔灵面前,顷刻化为灰烬。
一阵剧动陡现。
散发男人只剩最后一口气。
秦枭子还是立在原地,飘摇的发尾轻轻垂落。
“你......你竟还有这么多灵力。”
散发男人趴在地上,碎裂的硬块割得他满身都是伤。
秦枭子冷冷地回答,“是灵力么?你看清楚了。”
绵密聚拢的气流在半空中凝成墨色焰火,焰光昏暗,却形状分明,汹涌燃烧。
散发男人倒呕一大口黑血,眸子里写满了不甘和激愤,“怎么可能、怎么还是你、怎么、凭什么、凭什么还是选了你!!!”
迷雾缭绕的旷原上,莫名的地动袭来,探路紫灵指向右前方,凌寒手中的夏蝉雪也有所感应。
简七送出目光,喃喃自语,“墨死泽养黎原风,罔清尊认黎原主......”
“什么?”雁惜讶道,“六哥,你的意思,是这地动跟魔界至宝黎原风有关?”
“不止有关,说不定那宝贝真的现世了。”简七满意地笑,看了一眼夏蝉雪,心中猜测更甚几分。
“现世?”雁惜眼前一亮,“那岂不是省去了我们入无形找有形的功夫!”
简七笑着点头,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脑子里的思绪一闪而过,“糟糕!”
他凝聚法灵,双腿像踩了风火轮,再不多讲,顷刻就冲了出去。
“六哥!你跑什么!喂——”
紫灵的终点依旧是一片蛮荒。
简七微微掠足施术,一座氲绕了墨色雾气的宫殿化出形态。
“墨聚天地黑白之气,殿容四界正邪之事。”雁惜睁大了眼睛,“传说都是真的,黎原之上,果然存在墨灵宫。”
“小七,我先进去看看,不准跟过来。”
简七迅速设下结界,抢先一步进入墨灵宫。雁惜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结界之内的雁惜瞬间化为紫气,真正的雁惜安然无恙地站在结界之外。她拍了拍手,欲往前走,另一条胳膊却拽住了她。
“去哪?”凌寒低声问。
雁惜默了默,“墨死泽。”
她把他的手拉开,没有过多解释。
郜幺老六,名唤简七。天渊岁数不过一千,但此生亲历的岁月,已有四千多年。
风花雪月,生老病死,荣华富贵,功成名就......在人间六百多个轮回经历得太多,似乎世上已经没有一件事情能真正撼动他的心。
但这里不一样。
墨死泽上叩心魂,行差踏错入生坟。
入墨死泽者,可试心魔、心冀、心愿,稍有差池,就会落入无休无止的黑洞,永生永世不得重见天日,堪比生者之坟。
世人皆闻之丧胆,避而不及。大概,也只有郜幺简七这样的人才会跃跃欲试。
“我随你去。”
凌寒掠到雁惜身侧,她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而那急匆匆的人影落至残败废墟前,一颗久违澎湃的心却再次偃息了。
断壁横错,血凉一地,羸弱缓长的呼吸声静得就像死神的通告令。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找的墨死泽不见了。
墨死泽逝,黎原风生。魔界至宝已经化形新生,他还是晚来了一步。
可惜啊。
那或许是唯一还能告诉他答案的东西。
简七动指,角落里被泥石掩埋的散发男人艰难抬头。
雁惜箭步赶到,定睛后难以置信,“......秦、秦枭子?”
“咚——”
顶边悬落的大石块朝那人砸下去,没有血肉四溅,只剩消散的魔气。
“......不会吧......”
雁惜提起右脚,简七先凌寒一步把她拉回来,“应该不是噬鬼王。”
简七顿了顿,“......不是不让你来吗?”
雁惜抿嘴,“你是活得很腻,但我也是真的很想揍你。谁闯生坟要这么上赶着去?”
简七淡笑,半眯了眼睛,“谁又知道,那是不是更刺激的生机?”
简七环视四周,稀稀拉拉的魔气飘过之后,衰颓房殿瞬间变成了凄清草原。
凌寒试探地送出一掌,冰灵却被不知身在何处的结界边缘彻底吸收。
“怎么会......”雁惜拧眉,“我怎么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像......”
“苍虚魔境。”凌寒严肃答。
*
红床鸳鸯,三叩拜堂。合卺酒下,新人相拥。
椿萱欣容,族氏繁盛。夫妻比翼,如胶似漆。
回忆种种似真似幻,萦在心口脑海,挥之不去,亦难舍难忘。
秦枭子大汗淋漓,玉白色的暖流缭绕胸前,墨黑色的凉气盘护左右。冰寒之后是酷炎,但那久经淬磨的灵脉,终于由垂死之旧渐渐焕出新生。
风铃悠悠响,安稳沉睡的女孩被黑白交织的灵气护在半空。
秦枭子默了默,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她那一刻,又缩了回来。
黑白色的灵障稳如泰山。
魔王闭上了眼睛。
那个尖锐阴森的声音却幽幽传来。
“没用的。你想抱她,你想吻她,你想——”
秦枭子奋力甩出一掌,声源处的黑影受击消散,却没过一会儿,又在他身后响起:
“那对她而言可以是梦,但对你来说,都是真的。”
“你们已经成亲了,就在那个晚上,在那个心魔境——”
“闭嘴!”
秦枭子恼怒愤吼,那散发男人的影子却始终散了又聚,毁了又来。
“你杀不了我。墨死泽前那个不是我。”散发男子放缓了步子,“那种觊觎黎原风的宵小之徒,不过是窃走了你的一丝欲,幻化成形,想要以此骗过魔界至宝,简直痴心妄想。”
散发男人走近落依,立刻就感觉到了那个熟悉又血腥的眼神,他轻轻发笑:
“你为何如此敌视我?我不就是你吗?”
散发男人发出尖利的嘲笑,“我、就是你,就是你的欲念,你所有想做但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都在我心里。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出一副——”
秦枭子自封经脉,阻塞左心口的魔灵出路。散发男人忽而七窍出血,狰狞着质问,“你这疯子!凭什么剥夺我的活路,你——”
“吵死了!”
伶俐尖细的童稚声高呼,那墨黑色的凉气顷刻化作昏黑焰火,脱离秦枭子,在散发男人头顶游转两圈,将其吸食入腹。
秦枭子心绞痛,黑焰朝他注灵,稳固脉象。
“别介意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好过。”黑焰中的童稚声再起,“初次见面,哦不,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们见过,哈哈哈,但你这小毛娃娃肯定记不住。”
“我是这一代的黎原风,第七百.......七千.......嘶.......不管了,反正你也已经长大回来,果然没有辜负本尊的期望,成了一个铁血狠心、自私冷酷的恶人。如今你只要需要记住,我是你的主人,你可以叫我风魂。你很荣幸,从一出生,就成为了本尊选择的奴隶。”
秦枭子面色冷寂,似乎没有在听这童稚的话语,只顾着运功调气,为落依护心注灵。
“这么傲慢,本尊可是会生气的!”
风魂把重音压在最后几个字,秦枭子突然感觉到心肺剧痛,他运出魔气,其形成的影像中,雁惜、凌寒、简七三人正在施法突破苍虚魔境。
秦枭子咬牙,“你到底要做什么?”
“叫我一声主人,本尊就考虑放过你。”风魂洋洋自得道,“否则,这三人随时都能将你的魔境击碎。”
秦枭子一个侧身赴至,数十只深黑魔灵把风魂围住,不一会儿,魔王也因受创反噬,嘴角渗出了血。
对峙须臾,风魂哇哇大哭,“疼死了,疼死了,疼死本尊了,放开本尊,放开本尊!”
魔灵散去,秦枭子的眼神凶怖无比,“你怕死怕疼,但我不怕。没有人能威胁我,若你听话,我会让你得到想要的;但如果你敢反逆——”
“秦枭子,你信不信我杀了这个女人!”风魂带着哭腔威胁,语气滑稽又凶狠。
可回应它的,只有急促袭来的窒息和冰火交融的灼疼感。
“你——你、你......”
挣扎之声越来越小,秦枭子同样青筋暴起,胸口上的晨时月生出玉灵,将他紧紧护着。
“本座最后问你一遍,答应,还是不答应?”
风魂猛喘一口大气,声音哽咽,“......那.......你得保证,我要永远离开这个暗无天日、无时无刻、混沌无色的鬼地方!”
秦枭子也缓缓吸了一口气,风魂却紧接着再说话:
“秦枭子,你必须要说到做到!哪怕、哪怕......”
“哪怕是要颠覆四界。”
秦枭子冰冷地说。
“对!”风魂震声一喊,“凭什么魔族只能待在这种地方!凭什么只有我们无法化形!凭什么人神妖有的,我们却拿不到!”
“世人都说罔清恶,自诩正义、自诩高贵、自诩良善,从今以后,便让他们看看,我魔界罔清之力,是如何将这冠冕堂皇的三界掀个天翻地覆!”
黑焰钻入秦枭子双掌,与噬鬼魔灵融为一体。
在那缭绕着玉白色暖流的心房之外,就此多了一道深黑色的影子。
苍虚魔境内。
夏蝉雪闪烁不止。
肃正的女声传到凌寒耳畔,“黎原风已经认主,小心一点。”
简七在前方预备阵法,忽然扬起了嘴角,“这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一阵一阵的,破绽这么轻易就试出来了?”
“六哥,你傻笑什么?”
“雁惜,准备好。”简七推掌,笑容自得,“六哥带你离开这里!”
柔光泻下,简七施出最后的掌力,“走!”
广阔土地上,花继续开,鸟继续叫,泉水流得哗哗响,少女乐得笑开怀。
而那三个不速之客,很快就消失在了天穹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