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报！”妇女狠狠地啐了口，一手叉腰，另一只手里端着一碗烈酒，“言而无信的伪君子！当初那是握着我的手言语真诚恳切，哎呦说得多么多么好。结果去了那玄剑阁、当了个阁主就以为自己成仙了，两脚一蹬，胳膊一甩，鼻孔要朝天上去！真是老天有眼！”
这位，应该就是楚小姐楚大妞的亲娘，楚氏了。
“人不就悔个婚吗？至于吗？”楚小姐满不在乎道。
“至于！”妇人瞪大了双眼，眼周已经有了些红晕，“这种忘恩负义之人我见了就来气！我看他就差说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
“您现在也见不找人家。”楚小姐嘟囔着就往屋里去。
“你站住！”妇人吼道。
楚妞闻声顿住了脚步。
“你穿着单衣服出去作什么？！”她眯了眯眼。
“怎么又带回俩畜生玩意儿...”妇人伸长了脖颈，似乎想要看清她脚下的生物，“哟，受伤了？”
“嗯，我回屋给她们上药了。”楚妞应声道，就又要回屋里去。
“诶！”妇女两步并作一步，十分矫健地跨步向前，全然不像是醉酒的模样，“你可知，我今日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楚氏手掌落下，一把拍在了她的手臂上，没等她回话，就神神秘秘道：“就平安里那儿的妓院，前段时间...死了人！”
对方明显神情一滞：“都说了几次了，那是乐坊不是妓院。”
“哎！管它是酒楼还是乐坊，左右不过是些歌舞升平的地方。不重要不重要...”
“你还不知道吧。”妇女又凑近了些，兴奋起来，但还不忘压低声音。
“啊...”楚妞愣愣道。
“这还没完！”楚氏越说越起劲，“你知道那姑娘是怎么死的吗？”
“就是被那宫钧活活...死的！”
原本混混沌沌的狸花听见这句立马精神了起来。
“你别瞎说！”楚妞身体一颤，似乎被吓到了，“没有证据的事情你不要乱说！乐坊里的姑娘从来都靠一身的技艺谋生！”
“怎么没有？”楚氏抬了抬下巴，“前段时间宫钧是不是去过那？所有人都看到了！”
“我可好好考证过了。那姑娘就是在宫钧那东西回乡期间死的！只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乐坊那边这才一直封锁着消息。”
“宫狗这老东西教出的小东西也不是个东西，死了好，死了大快人心！这小东西死了，我估摸着那老东西的命也不长了。”
末了，她又摇了摇头：“只是这姑娘实在可怜，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过...”
楚氏将手指置于嘴旁：“你不觉得...这时间有些太巧了吗？”
“说不准就是那姑娘来向他索的命。”
“这天底下有仙有妖，仙家不是还经常说什么魂什么魄？这孤魂野鬼也说不定到处都是...”
“您哪时见过仙啊？”楚妞摆了摆手，“不跟你说了，我回屋睡觉。”
“诶！”楚氏有些莫名其妙，“你恼什么？”
楚妞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深吸了口气：“这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人都死了还要污人清白，小心她下一个找的就是你！”
话毕，她便头也不回地进屋里去了。
楚氏呆滞在了原地，酒精引起的潮红已然褪去，大门还开着，此时阴风阵阵，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方才的一点混沌也唰地退去了。
“我不说就是了！妞啊！你莫要生气了！”她扯着嗓子向屋里喊道，“明日我给你约了几位公子，你可去会会啊？”
里头没回话。
又是一阵阴风。
“哎呦！”楚氏声音颤抖起来，“妞啊！你好歹回个声儿！那几位我都见过了！长得都还周正。”
又过了良久，屋内才传来楚妞铿锵有力的声音：“我不嫁！”
“哎！好！”楚氏下意识松口气，连忙去将房门闭上了。
“那你们明天要继续赶路吧？”，楚妞一边掸着衣物，一边问道。
“喵。”
“啾。”
“哎呀我也听不懂。”楚妞试探性地戳了戳早在她们之前便进屋睡下的猫妖，轻声道，“二妞？”
却是纹丝不动。
她叹了口气。
先前都是靠这只猫妖充当中介交流，这下没办法了。
“那明日再说吧...雾林的方向还是很好找的，我明日指给你们看。”
“喵。”
“啾。”
「...你离我远点。」狸花瞪了一眼从见到这人类开始就紧挨着她的狐狸。
狐狸委屈地挪了一小步，又在她阖眼时小心翼翼地挪了回来。
「...」
「这只是普通人类，你不用害怕...这么胆小怎么敢对来路不明的修士剖丹？」
狐狸没答话，不经意地看了床脚的妖猫一眼。
「她你确实应该害怕一下...」狸花喃喃道，「但你躲我后面也没用，我也打不过她。」
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倒也不是没在地上窝着睡过，在地上窝着和在床上窝着...
还是有点区别。
身下是硬的，周围是冷的。特别是，味道是陌生的。
总之，这几日她就是怎么睡怎么不对劲。
啧。
真是被惯坏了。
-
“想去街上一趟吗？”
“喵。”
“啾...”
昨夜听那妇人之词，宫钧归乡的时间似乎与他的死亡时间很接近。如果那乐坊女子当真是他所害，那这之中或许会有联系。
那日扶晟虽说剑宗会彻查此事，但不知这“彻查”会掺合着多少私心，会不会借着宁错杀不放过的由头胡乱杀妖...她不敢细想。
从那日的恍惚回过神来，她想，在各地加强对妖的围剿亦是他们早想做的事。
但这天地，是所有生灵的天地。何至于做得如此决绝？
狸花暗叹了口气，忽觉无力。
既然今日她碰到了此案悬疑的地方，自然不会草草掠过。虽说，若是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大概也没多少人在乎那真相了...但她还是想争一争，她就是想证明玄羽是对的。
于是她借着去集市购置物品的缘由，让楚妞带她们来到了街市。
这座古城靠近雾林，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原始的气息。随处可见乱窜的鸡鸭牛犬，至于之中有多少开了灵智，不得而知。
「这里平常妖活动频繁吗？」狸花问。
猫妖懒洋洋地趴在了楚妞肩头，看了她一眼，才复述道。
“这里原本也是妖活动的地方啊。”楚妞歪了歪头，随即反应过来，“哦，其实也有吧...但是这里离剑宗什么的比较远，不常有修士活动，有也懒得呈上去。”
「懒得...？」若是关乎人命之类的血案的话，应该也不会这样轻松地讲述出来。
“丢了只鸡鸭牛啥的...一般就当它们自己走了，或者被乞丐偷了烤了。”
“命案的话...这几年也有，但不多。修士来了也查不清楚，只让把院子里的牲畜清一清。”
狸花不说话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妖之间的关系开始恶化了呢？
在街上晃悠了一阵，狸花特地走在最边上，路过巷子的时候会往里瞧上一瞧。
一般来说...歌舞升平的地方装葺会相对华丽些，店前也会有人招徕。
找到了。
这条街上有一家不起眼的茶肆，不起眼的茶肆旁有一条不起眼的巷子——若是匆匆掠过，会以为那只是建筑之间的罅隙。巷子里，打着蒹葭乐坊招牌的应该就是了。
她暗暗记下了。又朝已然人影攒动的茶肆看了一眼。
玄羽说过，情报往往藏在市井之言里。
这座城较为偏远，消息也滞后得很。这不，里头热热闹闹谈论着的，正是他们的同乡宫阁主丧子的事。
“那就再见啦。”楚妞抱着猫妖，在城门处同她们道了别。
狸花正琢磨着一会再绕回去，回头见到狐狸伏底的身子却是一愣。
「怎么了？」
「我背你吧！」狐狸眼睛亮晶晶道。
「不用...」
狸花安心地趴在狐狸的脊背上，拍了拍身下：「先别急着赶路，一会再绕回来。」
“啾？”
-
傍晚。
“嬷嬷...”一位女子踌躇着上前，“晓月的那间屋子...”
“给封住吧。”嬷嬷道，“门窗什么的都封住，里面的东西...都别声张，一会再赖到我们头上。这几日已经够糟心了...连着被褥什么的，找个偏僻的地方拿去烧了吧。”
那女子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声音有些颤抖：“那屋子...还有那猫...”
“行了。”嬷嬷摆了摆手，“白日去收拾就好。至于那猫，找不到人也就不会再回来了。”
头顶忽然传来砖瓦扰动的声响，那两人明显被吓到了，掩着嘴冷汗直冒。
又过了许久。
“估摸着是那猫又来了...”嬷嬷用手掌轻拍胸口，顺着气儿，“等明日它走了就去收拾吧，别找人了，若是见了那东西，再传出去，这店里肯定又要好一阵不安生。”
狸花同狐狸躲在拐角处。此时天色已暗，乐坊里的人都下楼营生，她们等到那两人走了，决定去那位晓月的寝室一探究竟。
「小狸...」
狸花示意她噤声，在贴着封条的房门前伫立了一会，封条似乎被撕下来过，现在摇摇欲坠地挂在门上，她决定绕去窗台——屋内传来一股刺鼻的臭味。好似...腐臭。
她们从邻屋跳向夹层，狸花叫住了狐狸，贴着墙壁，向敞开的窗户挪去。越靠近那扇窗，那臭味就愈发浓烈。
好在窗的位置不高，她在窗下调整了一下朝向，又等了一会，在没听见任何声响后，深吸了一口气，向窗沿探头去。
各屋的布置大抵是相近的，只是狸花的眼神还未来得及聚焦，心脏便骤然紧缩，随后便猛地跳动起来。
透过稀薄的月光，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手置于脚上，蹲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长发盖过她全身，但幽幽的泛着绿光的眼睛是朝向窗户这边的...
女...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