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当真痛快！”

三生天子大笑着快步走入月城春，一面自内侍手中接过巾帕拭汗，一面仰头将冰镇酸梅汤一饮而尽。

这场狝狩历经四个时辰才宣告结束。

三生天子亲自骑马围猎，一手火铳打得又快又准，毫无悬念地夺得了魁首；道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不料左右手都能开弓放箭，堪称箭无虚发——可惜弓箭毕竟比不了火铳，故而暂居第二。

“德太妃怎么样了？”三生天子取下幞头，径直往宝座上坐了，这才想起询问虎啸林，“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老奴已然派人去打听了。”

道隆大力挥动扇子，闻言开了口：“太上皇是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只会惹人厌烦，我想要个女儿。”三生天子含笑点头，“生个女儿便是当朝长公主，等皇帝死后仍然降封公主。如今正是太平盛世，我的女儿一不会和亲、二不会远嫁，只需安享荣华富贵即可。若真是个女儿……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日月星辰，我也搬梯子爬上去给她取来。”

道隆大笑着起身施礼：“我向太上皇讨个恩典。”

“说。”

“倘若真是公主，还望太上皇让我做公主的师傅。”

三生天子缓捋长髯，沉吟了片刻才说：“师傅……不好当。你是西洋人，相貌迥异于□□之人，不会吓着我女儿吧？”

“不会的，多见几次就是了。”

“准了，到时你教公主绘画，你们……”

话音未落，一名小宦官快步闯入月城春，急声道：“主子！太医说德太妃怀的是一对儿龙凤胎，可德太妃难产……血崩了！”

三生天子将佛珠往桌案上一搁，起身追问：“龙凤胎怎么样了？”

小宦官喘了几口粗气，继而禀报说：“回主子的话，如今两位小主子都已安然无恙，但德太妃的情况怕是要坏！太医院正在竭力救治，但仍要请主子有个准备！”

“知道了，下去吧。”三生天子立时坐了回去，端起盖碗儿道，“叶宁专为我诞育子女，的确于宗社有功。虎啸林，德太妃的谥号选定‘贤贞’两字，封号晋为皇贵太妃。待会儿叶宁专薨逝之后，你就派人去礼部传话，追封她为‘贤贞皇贵太妃’，尸身葬入妃陵。等皇帝驾崩，降封‘贤贞皇贵妃’。”

道隆听了个目瞪口呆，虎啸林倒是习以为常地躬身应了。

“道隆，你们西洋有‘谥法’么？”

“没有，我的母国不是很在乎这些。”道隆老实作答。

三生天子搁下盖碗儿，捻动着佛珠追忆道：“当年慈仁皇后怀了皇帝七个月……就把皇帝生下来了。那时我就在屋外候着，急得团团乱转。听见里面儿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只能陪着掉眼泪。后来先帝来了，看见我哭，训斥了我一通。”

道隆不解地问：“先帝为什么生气？”

“他一贯爱动怒。”三生天子冷哼一声，终是开示道，“在他看来，女人的生死不足为虑，只有腹内胎儿的存亡才是关键。我当时不以为然……毕竟慈仁皇后是我亲自选定的结发之妻，她的性命远远要比胎儿重要。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先帝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我怎么没觉出来？”道隆疑惑追问。

三生天子对道隆的逾矩不以为意，笑道：“因为胎儿的生死关乎江山的传承。与我家的社稷相比，任何人都无足轻重。”

“不不不，”道隆连连摆手，以此表明他并不认可先帝之意，“太上皇说的似有偏颇。容我问一句，倘若现在是慈仁皇后躺在德太妃的位置上，您还会这样无动于衷么？”

三生天子明显一怔，良久才答道：“不会。”

道隆一拍巴掌，点头说：“那就对了。您之所以能泰然自若地坐在这个地方，只是因为您心中并不在意德太妃而已。倘若德太妃能取代慈仁皇后在您心中的位置，您也是会亲往探视的。”

“她在埋怨我。”三生天子怆然一叹，言语中悲凉之意尤浓，“埋怨我纳楚尚柳为贵妃。整整十年，她总是看她的儿子，却从来不肯入梦来看我。我不止一次地往安陵去瞧她的绘像，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她是我惟一的妻子。楚尚柳也好，叶宁专也罢，都是匆匆过客。宠妃可以有，美妾也可以有……但皇后只有一个，发妻也只有一个，只有她。”

道隆凝眉思索道：“我有个办法。太上皇，您把慈成皇后的棺柩挪出安陵不就是了？”

“这是自然，楚尚柳死时我就拿定主意了。等皇帝一死，我立刻就着手开始处置这件事儿。”

话音刚落，又一名宦官急急奔入，哭着禀奏道：“主子！德太妃薨逝了！”

虎啸林当即照令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