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读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千读文学 > 京华恨惋 > 第46章 第四十六回 对峙

第46章 第四十六回 对峙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当崔文纯回到邸馆时,莫元舒正端坐于床榻之上默默垂泪。他赶忙掩合房门,快步走上前去,却始终不知应说些什么。

施世修下世,莫氏仇雠已去其一。但崔文纯明白,施世修的病故并不能换来莫元舒的舒心开怀,反而会让他陷入未能手刃宿仇的无尽痛苦之中。

如今施氏绝嗣,戏台上的白脸奸臣就剩两个姓崔的人了。

崔文纯坐在榻边,伸手理了理莫元舒自耳后垂下的长发——莫元舒紧闭双眼,可惜依旧阻止不了泪水的喷薄而出。崔文纯看得心如刀割,再也无法按捺心内的苦楚,立时抱住他,低声说:“如矜,你看着我。”

莫元舒对此不予回应。

“如矜,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崔文纯正视着他的面容,温言道,“在我面前不必有所顾忌,想哭、想骂……都由你。”

半晌,莫元舒睁开眼,缓缓推开了崔文纯的双手,冷冷道:“哭与骂……能换回我满门亲眷的命么?”

“不能。”崔文纯收回手,垂下头说,“即便你杀死全部仇人,也不能换回满门亲眷。”

莫元舒漠然地望着他,不复以往温存柔情:“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能不能放下崔氏?”

“‘放下’?”

“崔缜是你的叔父,施世修是你的世伯,可他们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日后君父易位,我必定复仇雪恨……哪怕拼上我自己的一条性命。我要击垮崔氏,灭去门阀,将那些于谈笑间决断黎庶生死的达官显贵统统扫净。你若放下,还则罢了。你若不肯……”

崔文纯喃喃道:“可你说过,此事单单关乎叔父、世伯……乃至皇上,与旁人无干……”

“这些蛀虫窃居高位绝非一日两日,只凭喜恶断人生死,从来不曾思量过下民苦悲。崔缜、施世修、端欣、冷濂生、虎啸林、虎佩亭……哪一个不是权势熏灼?哪一个不是祸国殃民?”

“如矜,你究竟要我放下什么?”

莫元舒冷声反问:“你是当真不知,还是装傻充愣?”

崔文纯迷茫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身上的紫色圆领。

如矜,我放下了体统,放下了教养,放下了礼法,放下了尊严,钟情于你、委身于你,只图与你大醉一场。这是我自愿为之,与你无甚干系;但你让我为了你,放下叔父,放下岳丈,放下世伯,放下祖宗,放下我所拥有的一切。

曾经的我无法应允,现在仍是。

“我身上流着崔家的血,这副皮囊也是崔家的。”崔文纯忍下泪意,指着自己的面孔问,“倘若你有一把刀,是不是要把这张脸刮花了才肯罢休?”

“我有时很怀疑。”莫元舒挺直腰杆,端庄整肃地盘坐在榻上,“崔朴怀,你对我……究竟是何等的情愫?是可怜我?同情我?怀愧于我……抑或是心仪于我?”

崔文纯还未回话,莫元舒已自问自答:“想来不会是‘心仪’二字。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施璞、楚尚枫、冷之意个个都得到过,我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莫如矜,你是不是找死?”崔文纯的心仿佛淌着血,声音也微微发颤。

莫元舒冷冷地盯着他,眼眶竟稍稍泛红:“是你在找死!我告诉过你,那些人会拖累死你,可你不听。施璞只知纵情享乐,楚尚枫为官百无一用……”

“住口!”

崔文纯急火攻心,登时怒道:“东宫僚属凭什么指斥国舅爷‘百无一用’?当年困守淮阴,国舅爷为朝廷身负重伤,连眼睛都丢了一只!柴望祯、翁策之从未亲临战阵,个个躲在京华大言不惭,令人齿冷!”

顿了片刻,莫元舒飞扑上来,一把将崔文纯死死地按倒在了身下。

“崔朴怀,我快疯了。”莫元舒贴着崔文纯的面颊,任凭热气喷洒在他的颈侧,“这艘船必定是要沉没的。你不与他们决裂,将来就会与他们一同溺毙。崔朴怀,你听见了么?你听懂了么?到时我保不住你,我保不住你!”

爱与恨紧密交织,让莫元舒丧失了理智,彻底陷于野性的冲动。

他正在目送着爱人渐渐沉沦。

他伸出了手,但他的爱人不愿回应。或许是胆怯自卑,或许是无力挣扎,抑或是……不够爱他。

我想让你活着,可你自己早就放弃了。

崔文纯感受着面颊上的热意,感受着莫元舒宛似泉涌一般的泪水,感受着两颗似乎单为彼此而跃动的心:“如矜,你要我放下的太多了……倘若都放下了,我便不是我了。我无法成为你心目中那个专属于你的‘朴怀’——真正的朴怀的确爱着你,但他同时姓崔,是崔缜的从子、施世修的世侄、冷濂生的女婿、施璞与楚尚枫的挚友。他过去不是你一个人的,现在也不是,将来更不是。”

如矜,我的一生都是末路。

来不及了,没法回头了。

“朴怀,我有悔。”莫元舒哽咽道。

后悔什么?

崔文纯没有问。这答案惟有莫元舒一人知晓。

莫元舒曾认定复仇与爱恋可以兼而有之,故而拒绝了朴怀于舟中近乎哀告的请求。他甚至畅想过——在求得为父亲平反的诏书后,他便带着朴怀泛舟江湖,永世不再返回京华。可命运隐隐抛出了不祥的预兆,复仇与爱恋或许难以兼得。即便他放弃复仇,朴怀仍会因东宫的残酷清洗而魂赴黄泉。

换言之,朴怀的生死一概决于人手,而他爱莫能助。

“为什么要姓崔……你为什么要姓崔……”莫元舒死死地搂住崔文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朴怀……朴怀……留下……你留下……”

“我就在这儿,”崔文纯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走。”

莫元舒喃喃地重复了十几遍“不走”,终于露出了笑容。

“哭一阵,笑一阵,还是孩子脾气。”崔文纯自知年长于莫元舒,故而一向对他百般退让——他试图亲一亲莫元舒的额头,却够不着,只好仰头用嘴唇贴了贴他的下颔,“老侯爷病故,皇上让我回京去赞襄着太子爷治丧……”

“你不是不走么!”莫元舒急道。

“我还会回来的。”崔文纯忍不住笑了,“总不能一直陪着你。纵使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也没法日日见着皇上。”

“我要是皇上,就日日守着你。”

崔文纯抬手抚上他的嘴唇,小声道:“口无遮拦。就冲你这句话,当了皇上也是昏君。咱们分开几个月也好,省得你厌烦了我。”

“我不会厌烦你!”

莫元舒的眼神内是毫不掩饰的滚烫情意。崔文纯只与他对视了片刻,便羞赧地移开了目光。二人已有肌肤之亲,崔文纯却始终认定是自己将这位青年才俊引入了“歧途”,因而任他予取予求,施以万般忍让。

忽有仆役步履匆匆地来到静室外,隔着门禀报说:“老爷,葆宁王派人传话,说是要请您去射鹿。”

莫元舒立时警觉起来,低声逼问:“为何又是他?”

“先前我已明言过了,可王爷……王爷不肯放手。此番遣人来寻……怕是还要旧事重提。”

“钱塘哪儿来的鹿?”莫元舒冷笑道。

“不错,”崔文纯刚刚反应过来,当下朗声问,“钱塘哪儿来的鹿?”

“回老爷的话,王爷说是皇上准备狝狩,特地命人自漠北赶来了各类牲畜猎物八千余头,目前正在兴修围场。王爷请您去转悠转悠,也算是散一散心。”

“从漠北到江南……”崔文纯惊愕不已,“这得多少银子?”

“朴怀,不许去。”

“可王爷那边儿……”

瞧见莫元舒愈发阴沉的面色,崔文纯顿觉一阵心慌,手脚也没了气力,赶忙让仆役以“身体不适”为由谢绝了葆宁王的邀请。即便如此,莫元舒仍旧伸手将拴系床帘的布带摘了下来。

崔文纯登时头皮发麻,战栗着身子颤声道:“如矜,我这两日便要回京,能不能……”

莫元舒一面轻缓地把玩着布带,一面柔声道:“既是要回京,更须警告一番。以免朴怀被京华的花花草草迷了双眼,把我给忘了。”

“小祖宗……我求你了……”

莫元舒不顾崔文纯的乞求,强行捆了他的手脚,继而起身往前厅走去——偌大的卧房内,崔文纯被孤零零地束缚在了暖榻上,却对此无可奈何,只好自己望着一处发呆。

忽听叩门声响,莫元舒踱过去开了门。

“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朴怀屋里?”

听了葆宁王的声音,崔文纯被唬得头皮发麻,赶忙竭力挣扎了起来。不料莫元舒毫无避讳地请葆宁王进了卧房,二人一同行至了榻前。

“朴怀……”

崔文纯闭上眼睛,忍着羞赧说:“王爷……求您别……别看……”

“你竟敢如此羞辱他!”

一见崔文纯被紧缚在榻上,葆宁王顿觉愤慨,回身便挥出一拳。莫元舒出身将门,又痼疾痊愈,自然不落下风,二人当即厮打成一团。听得动静骇人,崔文纯顾不得手脚被缚,一翻身便从榻上摔落在地。

“朴怀!”

莫元舒急趋上前,将他揽入了怀中。

“王爷,事到如今,臣也不瞒您了。”崔文纯倚靠着莫元舒的胸膛,无奈道,“他名唤莫元舒,是大将莫度回之子。王爷,臣明白了您的心意,可臣……臣不能害了您。”

“你怎么会害我?”葆宁王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王爷!”崔文纯只觉得无比疲累,“皇上今日所说的……难道还不足以让您心生警惕么?他已然忌惮您与我私交甚密了,如若再被他知道了其中缘故……臣死不足惜,王爷……您可怎么办?”

葆宁王满不在乎地走上前来,挑眉笑道:“知道了就知道了,正好让他恩准咱们名正言顺地在一处过日子。姓莫的,我看在朴怀心里有你的份儿上……允准你一同搬入王府。从今往后……咱们一人一日,轮番儿来。”

崔文纯实在说不出话了。

真想死。

莫元舒紧紧地搂着怀中人,面上冷笑道:“葆宁王,您好歹也是天潢贵胄,不料竟能说出这等不知羞耻的话。朴怀与我定情已久,不是您所能干预的。倘若您还顾及着天家的体面,就请速速离去吧。”

“宝忱死了,你怕我受他牵连,不让我为他求情。”葆宁王呢喃道,“朴怀,你敢说……你的心里没有我?”

崔文纯打定了主意,一声不吭。

葆宁王仿佛是被他的沉默刺痛了,竟一拳砸在了花架上:“朴怀,我活了二十三年,从来没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姓莫的说得不错,我是天潢贵胄,你也应当知道我的心性。越是得不到,我越要紧紧攥在手里。我暂且让你在他身边儿再留几日,将来自能见分晓。”

待葆宁王离去许久,莫元舒才迟迟地亲了亲崔文纯的耳垂。

“小祖宗,你还不给我解开?”崔文纯咬牙道。

莫元舒盯着他的手脚瞧了一会儿,忽而红了脸颊:“不。”

“王爷不肯罢休,怕是要坏。”崔文纯无心计较莫元舒频频作祟的私心,忧虑不已地叹了口气,“你们都是一等一的神仙人物,怎么就对我动了心?不该的……不该的……”

“他不肯罢休又如何?我可得看好了你。朴怀,你记着,谁也夺不走你。”

莫元舒庄严宣告了一番,旋即狠狠地吻了上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