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吻
话音未落,乐正凛就感觉一股劲风袭来,他没有想到对方忽然暴起出手,一时不察天旋地转之间,已然被扑倒在松软床榻上,入目是头顶繁芜图案,手腕上传来的力度恍若钳制,他不假思索变招反击,双手轻轻一旋恍若游鱼从中挣开,反手钳制对方双手,却察觉到与此同时对方忽然想起什么般力道松了,他微一使力,顷刻间两人掉了个个儿,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些微落下来的发丝擦过对方耳畔,带来别样的感觉。
这感觉太奇怪,他不喜与人亲近,也从未与人这么亲近过。来不及想得更深。
片刻眩晕。
乐正凛只感觉莫名头疼又起,他别开目光,簇起眉头,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依然被紧紧握住,他耐着性子压住头疼:“松手。”
那人却就着这手腕的力度起身,一寸寸靠近,到一个乐正凛觉得无法坐视不理的距离的时候停住:“你看看我,阿凛。“
乐正凛随心所欲之人,对方的靠近并没有激发他身体下意识的反击,他心里隐隐有了预感,然而头疼作怪,听见对方说话下意识遵照执行回了头,对上对方神情的时候又生出被牵着鼻子走的不爽。
申屠渊表情已变为镇定,先前出手已耗尽他积蓄的怒意,“你在激怒我吗?阿凛。”他语音渐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同你说。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但你要结道侣大典,那个人只会、也只能是我。”
出手一半硬生生停住,因为他想起,他的阿凛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唇线拉直,慢慢退开,手指隐隐残留对方手腕余温。
乐正凛忍着莫名的头疼,看见对方墨眸一瞬鲜红成血,乌发低垂,知道自己激怒的目的已经达到,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脑海里隐隐约约画面看不清晰,似乎也有这么一个人,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钳制着他,胸口似乎开始发闷。他强自不动声色,拂开申屠渊微微松开的手,就着懒懒后倚的动作掩饰头疼带来的身体动作的反应迟缓,和他再拉开一定距离靠到床头:“那你就说说罢,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与本君何时相识,又有什么渊源纠葛。”
“还有,本君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许是那股不散的血腥气似乎牵动了他的头疼,乐正凛懒懒依靠床头道,然而身体已经绷紧,做好了最好的攻击准备。他闭了闭眼,只觉得一切都有些荒诞,莫名其妙在界渊捡了个人,惯常冷静心思都要散去三分,见一眼就似乎被牵动情绪,这可比他莫名其妙知道自己要办道侣大典这事还要让他诧异。难道闭关愈久,修真界竟然出了些能叫人不动声色中招的伎俩不成?
亲近之意,心底生出来的微末好感反而让他心生警惕。过往真假,信也罢不信也罢,经年岁月能信的不过他乐正凛自己而已。乐正凛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信任一个人,其实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申屠渊和乐正凛相处时日,已然感觉到他语气有些松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记忆不在,还能不能想起来,可是看见这个人,就忍不住想靠近,权慰相思。他掐诀,身上法衣焕新,血气在这床帐半落的小天地里消失,那崩断的铁链也被他随手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哗啦声响,诺大的房间里,安静地只有他二人,却也实在是说话的好地方。
一缕日光从窗棂映入来,空中浮尘纤毫可见。申屠渊居于床头一边,心道诉情这事,做起来也叫人有些难为情。他目光转过来,盯着那日光照亮的浮尘,慢慢也就开了头。
他漫声道他们初次相识,道百乐山大雨倾盆初见那个金冠碧眸的倔强青年,道祈愿节再遇面具之下一张奇诡熟悉的脸,道天雷之下携手对敌慌觉情真,道一同下界云舟飞雪中他一笑就让他丢盔卸甲,放下了不肯解释的高傲心思,道对方护持在前剑出动人心魄风采,道情真情深情不知何时而起,道思念不止纵是相隔两界、没有缘分他也定要强求。他慢慢讲了许久,申屠渊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说过这么长的话,然而话一开头,记忆画幅生动如前,不一样的乐正凛,和他情牵两界的乐正凛,还有,他转回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的——面前的,活生生的乐正凛。
他的阿凛。
乐正凛听着听着,头疼愈烈,模模糊糊画面,似乎真如同申屠渊叙述一般出现,然而那些画面如水墨渲染隐隐约约看不分明。心底情绪滋长,他自己的记忆似乎也出现了断层。百乐山初见?不对,记忆里分明是蒙贺兰心所救…
不,不对,哪里不对…
对,这人叫申屠渊。申屠…渊,好熟悉的名字。
念一念,熟悉又陌生。他其实已信了五六分,止住回想头疼就有所减轻,然而乐正凛手指拂上额头,睁开那双青碧双眼,仔细打量申屠渊半天,挑眉一问:“申屠道友情真,凛十分感怀。不过,若你所言当真,证据呢?你说我们情起在百乐山,当真?”
申屠渊僵了一下,心道阿凛当真敏锐,若说他们结缘无非是自当初云开秘境铃兰山谷始,然而这如何能说得?至于证据,申屠渊道:“有一能说会道灵器,是一个白色光球,名唤系统。它应当是跟在你身边的。”他顿了顿,顿时觉得在浮屠魔界的时候,因着躲开天道剧情杀的事情两人一直奔波准备,也没叫他循个时机带阿凛去他宝库里挑些信物,这回思来想去,于是只道:“我曾与你一根发簪,光华内敛,触手生温,乃是一件极品法宝。你也靠他寻到了我。”
乐正凛懒懒地听着,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忽而听见申屠渊语调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别的,微带调笑:“别的证据?既然恩爱情真,自然有肌肤之亲。你腰腹后面有——”
他话未说完,盖因乐正凛已然展臂靠近,一把掐住了对方的脖颈,呼吸之间,只觉得脸上腾起热气:“你——住嘴!”此界风气保守,便是肆意的魔修,他底下贯通风月修行极情之道的哀使白龙真一行人,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放肆玩乐。此等话语,以他声名,从未有人以这种调笑含情的语气说过。比起怒意反更像是恼羞成怒,任他如何对外机敏自如,却总是轻易地被申屠渊牵动情绪,他看见对方呛咳了一下,手下意识放松力道,对方修为在身却也并没有运功反抗,因为呛咳呼吸不畅脸上腾起薄薄的红色,一双红色瞳孔隐隐发亮,含笑看他,仍要说出断断续续话语。手掌之下是另一人的体温。
“咚、咚、咚。”是谁心跳动了一下。
乐正凛只觉这场本应该是单方面审问的对话因为错误的地点——床而偏向了某种奇怪的方向,这应该由他主导的对话的主动权再次落在了另一个人手里。申屠…渊,脑海里模模糊糊画面忽然和面前这人黑发红眸倏然对上,见对方还要开口继续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难为情话语,不能让他再说话,乐正凛头脑发热,下一刻竟已经栖身向前,力道大得出奇,狠狠咬住了对方的嘴唇——
身体似乎还有未尽的记忆,唇齿交缠,下一刻,他已将人压倒在床榻。
于是他和那双惊色一闪而过又飞快化为笑意的眼睛对上,唇齿间对方未尽的话语“——还有我之前留下未散的痕迹。”也消散在空气里。
下一刻,脑后传来力道,他唇齿旁的空气被另一个人毫不客气地掠夺,他下意识不甘示弱地反击——
门外忽然传来急报:“大王,大王,不好了,妖族来人,就在前厅候着呢!”
乐正凛猛然惊醒。“唔…嗯,松开。”
血线自两人唇边落下。“让他们等着!”
房外。
修行千里耳功法的侍者默默捂住了耳朵,心想哀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瞧瞧,这如意山庄,不还是派上用场了?只可惜,他和旁边呆呆的侍者对视一眼,心想聪明人只我一个真是魔生寂寞,同僚无趣是个呆瓜,他们来得不是时候,然而妖皇已然来到,妖兽潮并未退去反而逼近界渊外围土地了!
……
门中。
我,我在做什么?
乐正凛回神,匆忙退开,黑衣翻滚,袍袖一卷落到床下,脸上青的白的红的恍若打翻了凡间画师的颜料。乐正凛落荒而逃。
徒留申屠渊在身后双肩抖动,大笑不止,慢慢抬手一点点拭去唇边血迹,双眼中是势在必得:“阿凛真是纯情可爱。”他便也不紧不慢起身,追随乐正凛而去。“贺兰心、道侣大典。还有,妖皇。看来这个世界,为了挽回男主乐正凛,也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变动啊。”
就算忘记了也还是会对他有感觉的乐正凛,就算忘记了也挑衅可爱失态可爱的阿凛,从我们铃兰山谷再遇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的红线,就已经紧紧缠绕,再不会分开了。他申屠渊千百年来不会为人跳动的心,在为钟情而生的蛊虫碎裂死亡之时,就已经完完全全落在了这个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