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起,身后的学生迅速跑回教室,程玉垂下眼皮,深呼吸了几下,转身跑回教室。
教室最后一排,周益康躲在桌子地下看小说,看到了最高潮的一章,连呼吸都特意放慢了,猛然一声响,前桌的椅子撞了桌脚发出的声音,周益康浑身一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MP4塞进挂在桌边的书包里,捏着拳头紧紧闭了下眼,认命的抬头……
“——艹,怎么是你!”周益康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到是程玉没忍住吼了出来。
加强班的晚自习是没人守的,全靠自觉,这会儿周益康这么大声也没几个人回头看他们。
程玉没空搭理他,扯了张A4纸飞快写了几行字。
“——1801,龙立华”
看清楚A4纸上的字,周益康又没忍住:“我艹,你这也太像了吧!你要去哪儿啊……喂!”
程玉背上书包就跑了,远远留给周益康一个潇洒的背影。
周益康这一吓也没心情看小说了,从抽屉里翻出今晚发的卷子,随手勾了几个答案。
陈皎树把请假条递给保安时心里有些发慌,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逃课……逃晚自习,好在保安大叔只是对了对她的学生卡就放她出去了。
吴梓盛天天晚上都请假出去,可保安大叔次次要拦住他仔细盘问一番,还特地拿了陈皎树伪造的请假条过来做参照比对他的。
吴梓盛:“……”
……
所以长得像好学生才有那种待遇?
程玉把请假条和校园卡递出去的时候,保安大叔正好在跟门口路过的教师家属讨论家里媳妇生孩子的事,看都没看他手里的
东西,倒是盯着他的脸楞了几秒,随后挥挥手让他过去了。
程玉十分自然地揣好请假条和卡,身后传来保安大叔嘀咕的声音:“现在的小孩真是白白嫩嫩的,长得跟燕窝一样,难怪我家里那个天天嚷着要吃。”
程玉:“……”
?
长得像口水是我的错。
偌大的操场就算安了灯也很昏暗,但还是有住在学校里面的老人在绕着圈散步,小孩的扭扭车滚在塑胶跑道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另一个跑过来想要抢占扭扭车,两小不点绕着圈在争抢,陈皎树扶起摔在眼前的小孩,压着声音唬了声:“再摔你妈妈就要把你拎回去了!”
那小孩瘪着嘴,放弃追扭扭车,朝四周转了转脑袋,被一个弹上天的发光弹射飞机吸引过去了。
吴梓盛单肩挎着包落后几步,不紧不慢跟了上来,看着有些好笑,道:“你吓他他就不摔了?”
陈皎树耸耸肩,声音漫不经心:“说不定就不摔了。”
吴梓盛看着女孩散漫的背影,讶异地挑了挑眉,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黄飞为什么那么针对她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见不得游离于丑恶世俗外的存在,因为那些存在会衬出他们的普通和庸俗,打破全世界都是一锅泥巴的幻
想。
陈皎树原以为他是每天都来艺教楼练琴,站在音乐教室的门口侧身等吴梓盛开门,吴梓盛奇怪地和她对视了一眼,长腿迈过
她站定在窗子前,伸出一根手指在窗台上一拨,插销吧嗒一声,木头窗子吱呀地向两边打开,吴梓盛攀住一边窗柩翻了进
去。
陈皎树:“……”
“你没有钥匙吗”她也跟着翻了进去,没忍住心里的疑惑,“你之前不是在这里练琴?”
吴梓盛吹了吹钢琴凳上的灰,又拍了拍:“想什么呢,用这琴练三年我不如早点进厂拧螺丝。”
他试着弹了几个音,果然是架报废的。
陈皎树轻轻吸了口气,没控制住话语里的失礼:“吴老师还买得起钢琴?!”
吴梓盛朝她斜了眼,彻底失语了,数秒后轻嗤道:“他当然买不起,我爷爷才不会把资产留给一个贫困县教师……我姑姑用的琴放在这边,我爷爷家。”
陈皎树抱臂斜靠在墙边,摸了摸下巴,不由得感叹:“怎么涟源这种地方有钱人这么多……”
“这里,”吴梓盛中指向下指了指地面,“之前出过全国首富。”
那个陈皎树倒是知道,她又发出疑问:“那为什么还这么穷?”
吴梓盛一噎,俊眉拧起,不耐烦道:“鬼知道,我练琴了,你别烦我!”
模样很是凶戾,陈皎树反倒笑起来,眼珠一转,又问:“那你之前为什么打程瑾和他弟?”
吴梓盛弹了个《童年的回忆》试试音准,这琴太旧了,此刻他觉得自己弹的是《童年的诡异》。
陈皎树话音刚落,他甚至还弹错了一个音,陈皎树突然觉得这房间有点冷。
吴梓盛觉得自己挺冤,他明明只打了程瑾,跟程玉有什么关系,他还被程玉那一脚踢到差点腰子不保。
又不好对着一小屁孩说自己女朋友被抢的事情,太丢脸了。
吴梓盛想到程瑾那张贱笑的脸,不禁咬了咬后槽牙。
陈皎树只是不想他再找程玉的麻烦,看他不说话,以为这其中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急:“哥,今
天你帮了我,算我欠你一次人情,你告诉我他俩怎么惹了你,我去解决。”
吴梓盛愁得双下巴都挤出来了,眉心呈八字山川仿佛记录着他被绿过的次数,是年轮。
他有如看见贾宝玉亲口说出林妹妹是男人那般看向陈皎树。
教室灯光挺明亮,但是却没有风扇,女孩眼神真挚地看着他,鼻头上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不用——”
“我虽不能像你一样招招出奇以暴制胜,但却生得一双巧嘴能言善辨也有一些功夫足以自保,若哥不嫌弃,我愿出手替哥分
忧,将大山夷为平地,或化干戈为玉帛!”
吴梓盛防线破溃,闭了闭眼,指节捏得咔咔作响,齿缝中挤出几个字:“真的不用——”
“——所以是什么仇怨呢?”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有这么中二的词!到底把他当什么了,古惑仔还是杨康?
吴梓盛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破罐子破摔:“程瑾他有病,我?三年里谈的女朋友全看上他了!”
尤其是谷心怡,他唯一一个上了点心的,不像前面那些从酒吧台球厅认识的妖艳俗物,谷心怡是职高大他一届的学姐,吴梓
盛高三的时候谷心怡出来开了个美甲店。他拿着给上一任女友办的卡去退钱的时候留了点印象,长得妖却不艳,低头给顾客
磨指甲的时候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开口便问:“我是不是之前认识你?”
谷心怡抿嘴笑:“搭讪的方式有些老套啊。”
不认识,那……大抵是凡子口中的心动了。
于是俩人处上了,谷心怡风情又知性,比他大四岁,思想上也更成熟,吴梓盛觉得和她处朋友很舒服,谷心怡和以前的庸脂
俗粉不一样,他隔三岔五骑车带她去进货或游玩。
他的好兄弟程瑾仅仅是因为长得好就被他的历届前女友惦记着,也算是受害者,他可以原谅他。
于是他向程瑾介绍了谷心怡,果然,她眼里没有亮出那种盯上猎物的光芒,吴梓盛暗自松了口气,却忽略了程瑾微笑的表情
下,痉挛的肌肉。
一个月之后,谷心怡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提出了分手,她要出去闯荡了,还有,她爱上了程瑾,她被那个温润如玉举止绅
士的男生吸引了,他像上帝一样开导她,拯救她淤泥一般掀不起风浪的人生。
狗屁上帝!狗屁温润如玉!
吴梓盛这下彻底明白了,程瑾从来都在处心积虑破坏他的感情!
那是高考最后一个月,吴梓盛压根没想着考个什么东西出来,租了间房子躲家里老头子,高考他还是去了,成绩出来之后,
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在意的,骑着车出去兜了一圈,回来洗个澡发现车被人撞倒了,罪魁祸首还压在了底下。
他拿出手机给那小孩的家里打电话,却见鬼似的听到了程瑾的声音。
“喂”的一声响起的时候,他天灵盖都像被掀翻了,给程玉塞了两百块让他打个车回去。
主要是他自己身上也没什么钱了,他那个温润如玉的哥哥自己带他去医院吧。
看程玉走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吴梓盛也没想到程瑾居然用这事儿逼他出来打架。
看到程瑾那一刻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自己破烂的高考成绩,突然不想动手了,程瑾却非逼他出两口气……
陈皎树听完忽然觉得其中有点什么。
不合时宜的,她忽然想到了《蓝色大门》,定定地看着吴梓盛的眼睛轻声问了一句:“哥,程瑾是不是喜欢你?”
吴梓盛眼珠颤动了一下,随后脑子里“嗡”的一声,良久,蹦了一句:“怎么可能。”
陈皎树也只是猜测,没再说什么。
不过和程玉没什么关系,她也没仔细想,倒是松了口气。
此后吴梓盛便沉默了,片刻,教室里传出琴声,弹的是《努玛阿美》,他本来想弹另一首,吉纳斯特拉的《第一奏鸣曲第一乐章》,可琴实在太老了,怎么弹都像跑调,他干脆弹了《努玛阿美》。
高潮之前的曲调太平和了,陈皎树突然感到有些累,她记得楼下那间美术室有个躺椅,就在那副油画跟前。
钢琴的声音不算大,可传到楼下绰绰有余,陈皎树安静地翻了出去,又照猫画虎翻进了美术室,她没有开灯,这个教室三面都是窗,清冷的月光恰好自西侧的窗子洒进笼罩在她要找的躺椅区域。
之前远远的看这幅画,只觉得难受,离近了看感到心脏被闷闷锤了一下,陈皎树站在画架前,垂着眼仔细看,带下三白的眼睛像是不吝和嚣张又像是冷漠,和那只乘着悲伤的眼睛在一张脸上,显得霸道却无情。
陈皎树忽的从喉咙发出一声冷哼,往椅子上一趟,闭上眼,再不去瞧那画了。
爱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燃烧,施与者在接收者身上挂上一根又一根的细线,爱人在对方的头骨中砸钉子,残暴地宣布爱的到来。
而我将带着我至轻的灵魂,全然孤单全然赤裸却自由。陈皎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