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读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千读文学 > 枝伊 > 第12章 十二、辞职与摄影

第12章 十二、辞职与摄影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无论是长辈还是同龄人,大多都问过周曼一个问题——你对以后有什么规划?

周曼皆是回答:“我不想做明确的规划,走一步算一步吧,看自己能够走到多远。”

周曼没有说实话,她不是因为想要随遇而安所以采取放任的态度,而是没有能力规划。她不曾学过怎么为自己做规划,不具备长远的目光,甚至对此一头雾水。且她的周围似乎不存在一个在人生规划上十分明确的朋友,她也几乎没有亲眼目睹过成功案例,只是听说过半真半假的传奇。想来这才是寻常事,大多数人都是遵守最大众化的社会生活模版前进,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从零开始学习需要时间,也需要实践机会,在此之前,她不会轻举妄动,她不是一个敢于在陌生道路上撒丫子就跑的勇敢无畏的人。

没有耗费任何多余的心思过完犹如假期的大学四年之后,周曼离开那座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是旅客的城市,回到S市,居住在父母家里,并和所有应届生一样,到处投递简历,到处去面试,迫切地想成为打工一族,渴望早日挣钱养活自己。她的父母也时常给她出主意,向亲朋好友打听到哪里有不错的岗位正好缺人,就让周曼赶紧去试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指挥得周曼像只无头苍蝇,还时不时提醒周曼要在忙碌之中静下心来看书备考,最好能考上公务员,捧上铁饭碗。父母也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普通人而已。

如此奔波了将近一个月,周曼同时得到两家公司的回复,要求她去报到的时间一致,她必须做出取舍。两相对比之下,她选了离家比较近的那个公司,她不喜欢将太多时间浪费在交通工具里。

在那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一,周曼穿上端正的套装,骑着一台新的电瓶车穿过炎热的晨阳去往公司,身边是和她一样的上班族,他们在宽宽窄窄的道路上一如河流,在宽阔处齐头并进,在狭窄处拥挤激荡出朵朵水花,但总是能够顺利向前流淌,在规定的时间前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公司藏在市区最高的商务大厦的某一层里,周曼随着一大群同样穿着笔挺套装的面无表情的男女走进明亮宽敞的大堂,瓷砖地面,高跟鞋滴滴哒哒的走路声响不绝于耳,大堂内迎来一场骤雨,每日如此,周曼仿若被淋湿了。

她有一个和卧室里的书桌差不多大小的工位,有一台不太灵活的电脑,还有两个放在地面的储物柜和一排文件收纳架,以及五颜六色的文件夹。

一坐在工位里,直面电脑屏幕,就不可避免地以为自己担任要职,能够起到极其关键的作用,周曼顺了顺鬓边毫不杂乱的头发,挺直了腰,仿佛过去坐在教室第一排时那样,再困再累也不能让讲台上的老师发现,样子必须做好。

然而进入职场的新鲜感在短短几天内消失殆尽。

幻想中的职场生活和真实的职场生活毫无相似之处,周曼原以为参加工作是一种成长,是一道可以让她变为及格的成年人的阶梯,不曾想竟是一种无意义的重复,她只能在原地转圈,无法前进,她只能使用规定的语言,无法说出她真正想说的话,她只能是一颗螺丝钉,无法成为一颗会发芽的种子。不知道要重复多久,可能是无限的循环,直到她不需要再工作的那天。她没有成长,没有像预期那样变为成年人,不管重复多少遍。

增长的是对形形色色的人们的倦意,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年纪都比周曼大,可是周曼认为他们的心理年龄都不大,甚至可能比她的心理年龄还小,惯会被身边的大小事牵着鼻子走。部门领导的爱好是天马行空地给大家绘制不存在的征战地图,一定要让下属做一些职责范围之外的工作,结果注定失败,而承担这种结果的人,通常不会是绘制地图的领导,而是无奈工作的下属。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事情也有不少人抢着做,他们都希望能够为领导牺牲,以此同领导建立些许共患难的革命情谊。

不到十个人的小部门内部竟然分成三个派别,大家表面上是和睦相处的同事,暗地里是相互算计、相互攻击、相互中伤的敌人。初来乍到的周曼莫名地陷入到派别抢人的斗争中,在同事的暗示和明示之中,周曼糊里糊涂地就近加入了坐在她旁边的同事的派别。但她的资历太浅,没有机会立投名状,所以尚不能负责关于斗争的相关工作,也不能得到斗争之后的战利品,她只是在吃午饭和聚餐的时候充人数撑气势的角色。

拥有相同追求和相同价值观的一群人,才能够公构适合他们每一个人生存的群体。周曼自觉不适合公司部门的这个群体,她对应付所谓的人情世故十分厌烦,也不希望绞尽脑汁从人情世故中获得任何利益。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换一份单打独斗的工作,至少没有人强求她一定要站队。

周曼要先跟着一位即将离职的前辈学习,熟悉工作上的各项内容,然后才可以独立干活。这份工作与周曼的专业对口,相关的一些琐碎事情又只是占时间,并不困难,因而前辈指导的一切内容对周曼而言都是小意思,她头脑清楚条理清晰,学得很快。

相处了几天之后,两人稍微熟悉了,周曼问她:“你打算离开S市吗?”

前辈点点头。

“要去哪里?”

前辈说了一个城市的名称,周曼听说过,但没有去过,那是一座北方的城市,冬天大概能够看到漫天大雪。

周曼又问:“为什么想去这么远的地方?”

前辈笑了一下,说:“在这里住腻了,换个环境,换种心情。”

“你不是S市本地人吗?”

“不是,来S市也是因为在上一个地方住腻了。”她很放松地耸耸肩。

周曼带着憧憬说:“这种生活有点像是在流浪,很浪漫,不断变换自己的居所,就能不断看到新的景色。”

她眨了眨眼,眼神里添了几分玩味,压低声音嘟囔道:“你估计在这里待不久。”

周曼听见了,睁着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看向她。

前辈解释道:“我接触过一些刚刚毕业的学生,他们几乎全部都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认为工作不符合他们的追求。他们中的一部分打算维持原状,在现有的岗位上努力耕耘,熬到升职加薪,有了报酬,那么一切就会变得更好,而其余的一部分打算去找一份能够让自己满意的工作,认为哪里都可以工作,没必要太过将就,也不怎么在意是否能够身居要职赚取可观的薪水。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是哪一种,也有可能你和他们都不一样,谁知道呢,世上的人这么多,产生的想法更多。”

她突然凑近周曼,饶有兴致地问:“你想过怎么样的生活?”

没有人问过周曼这个问题,可是答案脱口而出:“更自由的生活。”

她听后笑得很开心:“挺好的,我也是。所以我们有缘分,先后经过了这个岗位。”

这位前辈一语成谶,周曼在不久后也会从电脑屏幕正前方挪到旁边,向一位双眼明亮的、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新入职应届生交接工作。

周曼用了十来天时间熟悉工作,接着便与前辈道别,看着她脚步轻轻地离开公司,恍惚觉得自己是接替她留在深渊的不幸的受害者。不是公司这一种的组织劳动力的形式不合理,是将合作关系扭曲成权力关系的惯例让人难过,几乎所有付出劳动的人都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都会产生怀疑——自己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否可以拥有个体应该拥有的一切。

转瞬间,周曼又成了囚徒。

每天按时上下班,每天按时去到同一个地方,坐在同一个座位里,做同一件事,面对同一群人,这样的过程简直熟悉得深入周曼的骨髓,从前念书时被关禁闭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被厚厚的课本压抑与被无意义的琐碎事压抑的感觉是相同的。

可是周曼已经不是从前的中学生了,她长大了,她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问自己:从前没有能力逃跑,难道现在也没有吗?难道她一辈子都要被关禁闭吗?

寻求枝伊陪伴的习惯一直伴随着周曼,因此她望向远方,总是能够看到光亮。她无法阻止自己的向往,甚至追逐那道光亮的冲动。

或许她永远无法得到那样的物质生活,她最大的渴望也不在于这些,她渴望的是像枝伊一样拥有不被生活磋磨过的热情和创造力,枝伊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把生活过得多姿多彩,会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心,亦从不缺乏探索的勇气,枝伊能够为自己创造幸福,枝伊是自由自在的。她也渴望拥有自由的精神,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面貌与追求,渴望拥有蓬勃的生命力和从不气馁的韧劲。

枝伊曾在账号中写道:“八十岁还要去北极看星星。”

周曼十分羡慕这股鲜活的生命力。

图片中的枝伊也正在看星星,将夜未夜时分,天上日月同辉,在层云翻涌的海洋里,有几颗黯淡的星星悄然浮现在云间。长发遮住大部分侧脸,小小的嘴倔强地抿紧,尖尖的下巴和秀气的鼻尖泄露着她偶尔的脆弱,浓密的睫毛如憩息的蝴蝶。

别人说出这句话,周曼会觉得是戏言,但枝伊这么说,周曼就相信她会这么做。

六七年过去了,枝伊依旧是周曼的吉祥物,只要存在,就有其积极意义。

周曼在苦闷中察觉到生来就属于她的许多宝贵东西被她弄丢了,在她埋头于完成别人对她的期望的时候。她从枝伊的生活中得到了启示——其实她可以不完成别人对她的期望,她只需要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要将那些东西全部找回来,它们原本就是属于她的。

唯有自己创造的幸福,才是属于自己的幸福。

为此,她愿意在没有穿着保护措施的前提下投身于危疑的世间,进行最大的冒险。

在工作岗位上坚持了一年多,周曼终于决定逃跑,她提出辞职,走完流程,离开了公司。

人生必定还有另一种可能,她不相信只有先求学后求职的道路是通畅的,其他道路必然不全是断头路,她想试着走过去。她提前同父母说了这么一句话,但父母都不相信她的选择,也没拿她的话当回事。

直到周曼真的辞职回到家,家里的战争爆发了,炮弹全往周曼脸上飞。

妈妈一看到周曼收拾的那一大包个人物品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尖叫着问:“你怎么辞职了?!”

“我不想继续待在那间公司了。”周曼小声回答。

妈妈胡乱指指点点的手都要伸到周曼鼻尖上了:“这公司有什么不好?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公司挺大的,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倒闭,薪水发得及时,还有五险一金的福利,你说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曼倚在卧室的门框上,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捏左手,说:“不适合我。”

瞧着周曼不自觉轻咬下唇,一脸倔强,妈妈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挽回,妈妈咬着牙长长地叹气,在厨房与客厅之间来回走了几步,瞪着周曼说:“既然觉得找了这么久的工作还不适合你,那你就再去找工作吧!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说辞就辞了。”

妈妈一直觉得自己对女儿应尽的责任已经完成大半,辛苦二十多年,终于可以安心等待女儿的反哺了。努力学习,考上好的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好的工作,结婚生子,过上稳定的生活,妈妈同周曼说过,这就是生活最基本的面貌,其余的任何事都是在这之上才可以构建的。而妈妈的责任,是帮助周曼描绘出这种面貌。

她没预料到从小到大都乖巧听话周曼会莫名其妙地在某一天变得叛逆,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周曼没有吭声,妈妈眼神凌厉地盯着周曼,尽量试着去理解周曼的决定:“你要考公务员吗?那也行,不过没必要辞了工作备考吧?你应该事先跟我们商量一下,不该这么急着做决定。再说了,一边工作一边备考有什么难的呢?”

在妈妈的提问中,周曼突然发现自己在事业上没有半点野心,她从未设想过自己如何取得耀眼的成功。

自由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是意味着精神的愉悦,而在群体中工作,对她来说,很难达到精神上的放松,她不愿意牺牲她的快乐去换取社会意义上的安稳和成功。

周曼摇摇头:“我不考公务员,应该也不会像刚毕业的时候那样去投简历找工作。我想做点别的。”

“做什么?”妈妈问。

“还没想好,但肯定不会是与大学专业相关的工作,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专业,学四年已经足够了,以后的几十年人生不想再继续。”

妈妈捂着额头叫天,眼眶已经红了,冲周曼叫道:“什么四年?是十几年!你读了这么久的书,你这么用功,为什么呀?现在又不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