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墨传媒,事发当天。
随着越来越多的恶评出现,深秋猎手的热度以惊人的速度攀升着,这无疑是一枚巨大的炸弹,在这个上午,轰然爆响。
办公室内一干人等早已围在一处,他们表情慌张,心中不安,不时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个个愁容不展,不知该怎么回应。
“这可怎么办?”
“一会徐总监来了,又该怎么交代?”
“还不是他自作自受,迟早要跌跟头,吃个教训。”
“他吃了亏难道还会放过我们?”
“……”
有人紧张,有人看热闹,但他们唯一的共同庆幸点就是他们并不是那个“倒霉蛋”。
还没等到徐秋深姗姗来迟,奚泠泠匆匆忙忙赶来了,在她踏进公司的下一秒,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齐刷刷看向她,她心口一跳,茫然无措:“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有人说话,他们沉默地看着她,一语不发。
奚泠泠眼皮子直跳,本就不太美好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她试着解释道:“地铁太挤了,我挤不上去,不得已错过了两趟……”
公司内鸦雀无声,气氛诡异,奚泠泠直觉不好,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硬着头皮往工位走去,一群人目光追随着她,无一人提醒。
这气氛非常不对劲,她咬咬唇,有心想说些什么来调节气氛,可贫瘠的社交技巧让她无法应对,无话可说。
“滋啦——”
她犹犹豫豫地拉开椅子坐下,一抬头发现同事们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无法宣之于口的压力冲她重重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奚泠泠头皮一炸,心口突突直跳,她不安地就要起身,但有人比她更快,林潇潇率先道:“泠泠,出事了。”
“?”
她当场怔住,以眼神询问,林潇潇偏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什么也不肯再说了,奚泠泠愣了愣,视线划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谁都没有回答她。
“奚泠泠!”
正在这时,徐秋深怒气冲冲地闯入办公室,在他过来的瞬间,人群四散开来,为他留出一条路,正好露出内里的奚泠泠,方便他问责。
“瞧你干的好事!”
奚泠泠浑身发冷,脸色倏然白了。
“徐……”
话未说完,她的衣领陡然被他揪住,奚泠泠瞬间呼吸一滞,她惶恐地睁大眼,头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了徐秋深的脸,他显然气极了,脸色红涨,恨不得打她一顿。
奚泠泠退无可退,被动地被他抓着,双眼慌乱地眨动着,一只手害怕地半抬着,下意识想阻拦他。
“徐总监!”
“徐总!”
“……”
身边传来众人惊呼,他们立足于原地,神色焦急,隔空伸出手,像是想将徐秋深拉开,好就此避免一场流血斗争,但是谁也没有真的上前,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奚泠泠几乎要哭出来,眼眶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水汽弥漫,模糊了徐秋深的嘴脸,她心里委屈万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自从毕业后进入画墨,她很珍惜这份工作,自问呕心沥血地画了一幅幅作品,不管是海报设计还是人物立绘,她都卯足了精神万分认真,没有半分敷衍懈怠。
可是今天,她却在众目睽睽下被人这样对待,这怎么能叫她不委屈呢?
徐秋深吸了口气,到底是顾忌着大庭广众,他松开手,在奚泠泠面前原地踱步了几下,强压爆发的怒气,他转身指着奚泠泠,不留半点面子:“奚泠泠,不会画就别画,我要是画成你这个样子,我早收拾东西辞职回家了,哪还来这里祸害别人。”
他说得无情,极尽贬低。
奚泠泠用力眨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极力忍着,以免当场哭出来,她红着眼睛,声音哽咽:“徐总监,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真是好意思。”徐秋深指指点点:“奚泠泠,你能不能要点脸?你干的好事已经登上热搜了,你真是把画墨架在火上烤,不把我搞垮不罢休。”
“我……”
奚泠泠哽咽难言,光是遏止眼泪就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可她更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示弱,她兀自挺直腰杆,哪怕被人指着鼻子,也不低头,只因她问心无愧。
徐秋深骂完后,暴躁的心情总算有些缓解,他怒视所有人,声音震耳欲聋:“十分钟后开会,都做好准备!”
“是。”
“收到。”
“……”
众人噤若寒蝉,低着头应声。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们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擦着汗,缓了缓气后,他们围了上来,一叠声地安慰着奚泠泠。
“泠泠,你别往心里去。”
“徐总监就这个脾气,大家也不是不知道。”
“他也是在气头上,别太认真。”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七嘴八舌地相互附和,在背地里吐槽着徐秋深,奚泠泠听着,只觉得聒噪。
她脸色很难看,自己掏了张纸巾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语气极冷:“能不能安静点?”
“——”
办公室内为之一静,大家面面相觑,没有再说话。
奚泠泠咬牙,憋着一口气打开电脑,飞速点开热搜,她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跃入眼前的热度最高的博文便是“姐妹们看过来,手把手教你举报深秋猎手”。
她脑中一空,手指顿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忍不住盯着这行字看了又看,在唇齿间细细咀嚼,再三确认。
举报。
奚泠泠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她点进博文一个字一个字看去,从第一张图看到最后一张图,心情从一开始的慌张变成了肯定,这张实装图并不是她的原稿件,她的原稿件阿缇娜穿得长风衣,并没有这么暴露,脸部表情也很飒爽,压根不是这个销魂的模样。
这完全是污蔑。
其下热度第二高的是“深秋猎手抄袭”。
奚泠泠沉着地点进去,她敢发誓,深秋猎手完全是她的心血之作,花费了无数个日夜一笔笔勾勒,画墨的监控内应该有记录,根本不存在抄袭污点。
一张是深秋猎手,一张是秋日游乐园。
她点进去,不难发现上面诸多相似的节点,鼠标滑动,将画作拉到最大,同时她点开了电脑里自己的原作,三张图一起对比。
在原作中,她的风格偏向于凉爽,而秋日游乐园偏向于甜美,硬要说的也只有人物姿势角度,但这是大众姿势,并不存在借鉴抄袭。
问题出在服装上,如果按照她的原作风衣发布,两者完全不相似,但是经过修改后的服饰,个别装饰便类似了。
尤其是颜色,从飒爽的女猎人变成了诱惑的甜美陷阱,两者风格就一致了。
奚泠泠皱着眉头,继续往下看去。
至于背景,两者都是游乐园,画面中有摩天轮、旋转木马等经典设施,如果这也算抄袭的话,未免也太过勉强。
但是舆论愤然,玩家大规模不满,抓住合作方的漏洞抗争泄愤,争取权益,这张画作便成了众矢之的。
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经过,奚泠泠心情稍缓,脸色也好了些,虽然深秋猎手是她画的,但是那张画作已是修改后的,变得面目全非的作品,出事的点也和她无关。
如果按她原本的画作来,也许并不会闹出这么大意见。
奚泠泠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她心里有了定论,马不停蹄开始整理各类证据,力争清白,事情不是因她而起,她无需担责。
五分钟后。
奚泠泠展开一系列资料,力图证明自己,她看上去镇定极了,说起作品时声音掷地有声,言之凿凿,有条不紊地说明了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PPT上清楚地展示出了她自己的作品,是她辛苦努力的结果,更是佐证清白的证据。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错?”
徐秋深盯着她,双眼漆黑。
奚泠泠缩了缩,无处可躲,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她也无法坦然地将答案宣之于口,在座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徐秋深仗着关系升任总监,平日里极少绘制,大多时候只做修改,挑选一张“幸运儿”的作品,肆意地涂改,一意孤行,不接受任何意见,最后便成了他的成果之一。
而画师本人,是没什么权力抗争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糟蹋,变得面目全非,浑然陌生。
运气好点的改的还能看,反响也不错,皆大欢喜,可如果运气不好,甲方要求修改返工,又是她们自己埋头更改,出个五六七八版也是常有的事,同时还会被徐秋深当成出气筒。
“如果不是你画的不好,怎么会被打回来。”
这是他的口头禅。
画墨内谁都知道,可谁也不敢说,敢怒不敢言,私底下都在传徐秋深找枪手完成了一些作品,公然展出,高价售卖。
徐秋深没有放过她,他穷追不舍,势要逼她说出个答案:“奚泠泠,那你说,是谁的责任?”
议室内死一样的寂静,大家都提着一颗心,等待这场漫长的煎熬过去。
奚泠泠吞吞吐吐,声音也飘忽起来,不复方才坚定:“徐总监,网上有些人是因为不清楚真相所以才被误导了。”
“真相?”
徐秋深缓缓出声,他的表情可怕极了,带着将要爆发的怒气,压抑而沉重,在这关头,奚泠泠忽然明白了一切。
他在乎的根本不是“真相。”
他只需要一个交代。
如果发布她所谓的真相,那么徐秋深首当其冲,一系列的证据都表明他是罪魁祸首,一切因他而起,被无数人攻讦谩骂的对象将会由奚泠泠变成徐秋深。
可这怎么可能呢?
徐秋深需要的只是一个拿得出手的解决方案,一个合情合理的责任人,而这个人绝不会是他自己。
两旁同事们埋着头,垂着眼,不作声。有人抱臂而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心虚喝水,不敢正眼瞧她,有人靠着椅背,百无聊赖。
在幽暗的会议室内,奚泠泠如坠冰窖,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张苍白脆弱的脸庞,绝望无助。
再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