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那是王雅次出生的地方。2008年之后，她常常飞往这个国家，但很少回到家乡。她从不用家乡形容。无论是自己的家乡还是‘王雅次’的家乡。每次踏上这片广阔的土地时，她都有一些错愕。她往往会停顿一下再继续前行。

或许在这里有家就不一样了，只要在这里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家，她再也不会觉得错愕。于是她大手一挥，在四季如春的城市里买了一间房子，打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没有任何人会造访的家。

她会特地跑到这个家里住，一个站在窗台边，看起伏的湖面，看街上散步的人群。

某种意义上，她和曾经的自己接轨了。彷佛依旧以自己的身份在城市里拼搏，然后一个人在狭小的房间里自娱自乐。

这个家对她而言是第三层世界。而夏油杰，吸引了每一层世界里的她，是第一个进入这个世界的人。

门被推开，有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漂浮，窗外的路灯毫不吝啬地洒进来，斜照在遮尘的布罩上，像是在坟墓上镌刻她的伤疤。

王雅次打开灯，咋咋呼呼地吵闹起来，放下行李，催促夏油杰去洗澡。等夏油杰进了浴室，她一个人望着安静的房间也安静下来。

浴室里的水生浠沥沥地响，王雅次在冰箱里找出已经过期的啤酒，坐在窗台边的椅子上，看着湖边的柳树随风摇曳。不远处一个女孩戴着耳机在摇晃着走路。

……

“在想什么？”夏油杰用毛巾吸着头发残留的水，一边问坐在窗台边，像墓碑一样的女人发问道。

王雅次回过神，摇摇头：“只是在发呆而已。”

夏油杰点点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吹风机在哪里？我在浴室没找到。”

王雅次笑了一声，起身去客厅的斗柜里拿吹风机递给夏油杰：“给你，我去洗澡了。”

在王雅次洗澡的时间里，夏油杰做了两件事。第一，指挥咒灵打扫卫生。他有轻微的洁癖，所以咒灵们都很懂事地“擅长”做卫生，尽管它们连为什么要打扫卫生都不知道，只知道如果没把物品表面悬浮的那些粒子清除干净的话，它们就会被清除干净。

第二件事，打量整个家。

算不上温馨，也算不上冰冷，很普通常见的装修；面积不大不小，两个人住刚刚好。或许是不常居住的原因，没什么人气，显得房子有些清冷，但窗外暖黄色的灯光，湖面吹来的微风，行人偶尔的声响似乎又带来一丝慰藉。

除了当年的佳织，没人知道她全部的故事。这是夏油杰反复推敲得出的结论。接受这一结论他花费了无比漫长的时间。有过不甘，有过愤怒，有过辛酸，也有过绝望。但只有接受这个结论，才能站在她身边拥有局部的她。

在讲究占有欲、偏爱以及独特性的恋爱里，要先学会放弃这些东西才能和她恋爱。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王雅次靠着夏油杰的胸膛，手指绕着夏油杰的长发把玩，她想了又想，在黑暗中开口：“夏油，我很爱你。”

“嗯。”夏油杰偏头吻了吻王雅次的发顶，声音低低但不失坚定：“我也很爱你。”

王雅次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在诉说她跨世界跨次元的爱意，她想夏油杰不知道，他的回应和从前稀松平常的每一次都一模一样。

直到32岁这年，在那次旅游过了2年的时间，她才知道，从始至终，夏油杰每一次的回应都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

“哐当——”

听完硝子的话，王雅次没拿住手上的酒杯，杯子掉在桌面上，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硝子先离开了，王雅次一个人坐在路边的椅子上，脑海里不断回想刚刚听到的言语。

“很难猜吗？”

“你难道没发现你的漏洞吗？”

“按照你的说法，你08年入校，那你就是伊地知的同期。作为同一届的学生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一届不止伊地知一个学生，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下一届有没有学弟学妹。”

“但那次你过来讨论秤金次的事情时，你居然震惊那几个学弟学妹。”

“你为什么要篡改这些不重要的小细节？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王雅次这个人，准确来说，是你，小次，你不是这个世界或者这个时空的人。”

“你从另外的时空或者另外的世界来到这里，然后为我们停留。”

……

王雅次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想不起是哪一句话说着说着就撕开了她一直以来的谎言。

有行人的脚步声停下，王雅次抬起头，压制住颤抖的手，看向停在面前的夏油杰，想发问，但没有勇气。

“回家吧。”夏油杰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捞好像已经丧失全部力气的王雅次。他将王雅次背起，一步一步地走向属于他们俩的家。

在年少的时候，夏油杰总是无法接受自己并不独特这一点，经年辗转后，他终于明白，爱不是垂钓，爱就是爱。

“夏油，”背上的女人轻轻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不记得了。”

“我还有什么马脚？”

夏油杰有些无奈：“你真的不知道吗？你还挺多露馅的地方。”

“是04年带你回中国把你丢下的时候吗？”

“是我们的第一面。”夏油杰叹了口气，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王雅次的情景。

“如果你和我不熟，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我就那样开心？”

“……万一我只是单纯地仰慕你呢？”

夏油杰点点头：“的确是有这个可能，前世仰慕我，所以这一次能和我早早认识很开心。”

王雅次：“……”

“还有，”夏油杰忽视王雅次憋屈的表情，继续道：“你不觉得你的中文有点太好了吗？”

“而且，你的一些生活习惯，譬如喝热水，譬如室内穿鞋，譬如冬天的穿着等等都和大众的观念不符。”

“你已经有了一套成体系的，你十分认可的生活观念。”

“……”

“夏油。”

“嗯？”

“我们喝热水是因为你们当年发动了细菌战争。”

“……”

夏油杰停住脚步，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可奈何，最后咬咬牙：“是，日本人是坏蛋。”

背上的王雅次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惠和津美纪她们也不是。”

“你们都正确地看待了这段历史。”

“好，”夏油杰耐心道：“谢谢你愿意放下成见来拯救日本。”

“才不是，”王雅次偏过头：“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夏油杰没再说话，背着王雅次稳稳地走在路上。

微风轻抚王雅次的脸颊，她闭上眼，眷恋地蹭了蹭夏油杰温暖宽广的脊背：“谢谢你们。”

“夏油，我很爱很爱你。”

“我很爱很爱，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