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栖枝,天方青白,皇宫外早已百官候守,宫门一开,红青官服鱼贯而入,彼此互相打着寒暄,有几个相熟的官员走来同文奇道贺,先前不知多少人盯着文奇的婚事,他都回绝,谁也想不到他竟主动求亲,求的还是新晋女状元,这位从雍州起事就跟着女皇权倾朝野的能臣,当真出人意料。
文奇客气应付过去,却躲不过书玉的讥讽。
“大相公何时学了榜下捉婿那套,这头才奉命放榜,转头就去状元府上求亲,真是眼疾手快。”
“长公主说笑了,我早有成婚念头,因家中无长辈,托付良媒,不过巧合罢了。”
“是不是巧合,只有大相公心里知道。”
百官在殿外列候,等待朝殿召唤,此时无人在交头接耳,寂静无声,天渐亮明,旭日东升,绿瓦朱墙外金辉霁斜,周遭变得气闷浴热,百官躁动,往日这时殿门早开了,何故今日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有人试问文奇,殿门忽然打开,小润走了出来。
“宣——百官觐见——”
百官列队而入,以文奇书玉为首,五品以上官员手持牙芴,待众官入列,蓝静才从殿后走出,她头梳碧海凌云髻,额上正插缠丝金凤垂珠步摇,两髻边各三支五爪盘龙口衔南海珠簪,后插二龙戏珠点翠垂苏梳,身穿赤朱五爪蟠龙金绣上衣,下着金乌蝠绣襦裙,脚踩三色宝石云绣高头履。大步流星,坐上赤金九龙椅,俯视百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今日身子不适,多日不上早朝,劳众爱卿挂心,我已无碍。”
书玉:“陛下龙体康健是我朝百姓之福,是天下之福,还请陛下切要保重龙体,吾等愿殚精竭虑,为陛下排忧解难。”
“吾等愿殚精竭虑,为陛下排忧解难!”众臣齐拜明志。
蓝静:“右相有心了,我也知你们心意,都起来吧。”
“我身体大好,又逢镇西大都护征战归来,三十七部来朝,也算是喜事连连,我心大悦,又念起一桩喜事,正好给他们赐婚,也算给我沾沾喜气。”
众臣下意识看向文奇,近来的喜事可不就是权倾朝野的左相的婚事嘛,本以为蓝静会对此不满,没想到竟要给文奇赐婚,看来文奇还是最得蓝静看中。
唯独书玉没转头看文奇,她低头掩盖眼里的失望,本以为可借此事打压文奇,她还以为蓝静是因为文奇的婚事才气得生病的,虽然所有人都说蓝静是因为与父不和,甚至何夫人为此与国公大吵一架。
“清王。”
轩辕玞走出列队,“臣在。”
“年前,红衣教圣女来拜,她表露过与我朝联姻之事,你年长她几岁,还未娶妻,你二人男才女貌,我看你们正合适,给你们赐婚如何?”
轩辕玞愣住,还未回话,蓝静又道:“你已为王,又即将成婚,没有封地着实不好看,既然是与百越圣女联姻,那我就将云滇百越封给你,你替我天圣朝守卫南疆,也方便百越圣女司其职。”
百越虽自轩辕便俯首中原,可一直自治,纵使朝廷派遣官员,可百越百姓依旧以四土司为首,四土司间也互相掣肘,无端端将百越作为封地封给轩辕玞,名头上说的好听,这与当初给洪生封个镇西大都护统领草原三十七部有什么区别,洪生武将出身,他有这个能力把三十七部打下来,轩辕玞可做不到。
轩辕玞做不到,却不代表他不想做到,旁人不知,蓝静却是知道他是假的轩辕玞,当初得文奇点拨他想出梦神的法子,以向蓝静投诚,平白得了个王爷的称号,没有封地,也算是保一辈子荣华富贵,闲散逍遥一世已是从前不敢奢求,而现在,蓝静不仅要给他如花美眷,还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拒绝才是天大的傻瓜。
“臣,叩谢陛下,能得此殊荣,与百越圣女联姻,是臣之大福,臣必不负陛下所托,为天圣守卫南疆,只要我在一天,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绝不允许外敌犯南疆!”
蓝静龙心大悦,摆手道:“平身吧,百越圣女也是我的旧识,你可得好好敬重她,莫辜负她,否则,我拿你是问。”
轩辕玞摸摸鼻子,“臣敬她爱她都不及,怎敢辜负她。”
“百越路途遥远,圣女既然远道而来,你们二人的婚事就在此办了吧,由礼部操办,开国以来,宫里还没有办过喜事。”
“多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书玉道贺:“恭喜清王,能在宫中办婚事的亲王,你是头一个。”
轩辕玞更为喜出望外,左右道贺声不断,一向透明人的他何时得过这种待遇。
文奇也走来:“清王,恭喜你得此美眷。”
轩辕玞抱拳回礼:“同喜同喜,左相你不也即将成婚了么。”
欢笑声恭贺声微顿,文奇没想到轩辕玞这个墙头草变节这么快,方从蓝静那得了点好处,转头就将文奇卖出去,以表忠心。
轩辕玞暗想,虽然当初是你点拨我,但谁才是真正的大腿,我还是知道的。
蓝静没忍住笑出声来,“是了,我都忘了,朝中还有一件喜事,左相。”
“臣在。”
“你要娶的,是哪家贵女。”
文奇本做好被发难的准备,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开不了口,一个我字在嘴里绕了一圈,又吞回肚子里。
蓝静一拍龙椅扶手,“朕问你话!”
如一声惊雷炸开,破散方才喜气洋洋的气氛,众臣惶恐齐跪。
“你不敢说,我替你说,春闱放榜之日,女状元段小妹的名次方公布,你就巴巴去胡国公府提亲。”
“国家培育的栋梁,春闱魁首就给你收纳房中,左相大人,你好大的面子!”
“陛下息怒。”
胡国公哪里见的自己的未来曾孙女婿因此婚事,从此不受皇帝宠幸,定着天子怒火,他从人群中爬出来。
“陛下息怒,陛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婚女嫁,顺应天地阴阳调和,在所难免,段小妹和左相的婚事虽定的急,但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无差池,就算二人联姻,他们依旧是陛下的臣子,依旧会施展毕生所学,为朝廷效力,不负陛下。还望陛下明鉴,段小妹可是从徐州就跟随在陛下身边,她之诚心,天地可鉴。”
“文奇,你也如此想?”
文奇沉默半响,跪直身道:“我与段氏定亲,实乃我情难自控,情之所起,在所难免。只是她既然要嫁给我,又如何与我同朝为官,臣恳请陛下攫其春闱魁首,归家以尽相夫教子之责。”
文奇此言,没有事先与胡国公商议,贸然提出,胡国公有些不满,但段小妹的状元身份本就是装点门面,为了面上好看,他根本没指望段小妹能为段家光耀门楣,她最大的用处就是凭着状元的身份,拉拢文奇,与文奇联姻,是以,段小妹是不是状元已不重要。
蓝静:“荒谬,难不成以后的女状元都不嫁人了?嫁人就要攫其魁首,让以后的女学生如何参与会考,报效朝廷!”
文奇:“陛下息怒,若不如此,夫妻二人同朝为官,难免有结党营私之疑。”
朝堂之上,最忌讳结党营私。
蓝静有些意动,书玉冷笑:“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通过科举为官,承蒙陛下恩典,才有此恩科,准许女子会考,左相说得好听,可若是考中状元就能嫁给丞相,多少女子前赴后继,反正女子本就为官艰难,左相此做法,为天下女子提供了一条嫁入高门的捷径,视殿下政策为儿戏,藐视皇权。”
文奇连忙俯首高呼,“臣心昭昭,日月可鉴,还请陛下明察,臣绝无藐视皇权之意,长公主殿下,你我同朝为官,你何故信口雌黄,污蔑于我!”
书玉也知心急了些,脱口而出的话收不回,可却最忌讳他人提起她长公主的身份,又急又羞,想要说什么,又不好再说。
蓝静摆摆手:“玉卿,言重了,文卿,起身吧,我知道你为人。”
“但右相所言不无道理,开放男女同考,本是为了充盈朝堂,为国选拔人才,不拘男女,左相此开头,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让女子科考成了攀附高门的捷径,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胡国公有些急,他可不想让这段婚事泡汤,“陛下……”
“文卿与段小妹婚事既定,我就算为天子,也不好棒打鸳鸯。”
胡国公:“谢陛下隆恩。”
蓝静:“未免这女子科考成月老庙,此后所有参与会考的女子只可招赘,不可嫁人,已婚女子从父不从夫,或自立门户。今科状元段小妹,既然与左相定亲,攫其魁首,今后不许为官,其余女进士,从此令。”
众臣大惊,文奇:“陛下!此举不……”
蓝静:“莫要多言,我意已决,今日我也疲惫,退朝吧。”
小润:“退朝!”
蓝静拂袖而去,留下众臣面面相觑。
书玉愣怔许久,众臣围绕在文奇身边你言我语,皆为蓝静此令错愕,突然书玉冷笑道:“幸好我家将军是尚公主,否则今后我就不能与诸位同朝为官,岂不可惜。”
退朝后,蓝静往后宫去,她问道小润:“太后和章太后都入宫了?”
小润:“是,大国觋在凤阙宫陪同,圣女也在。”
蓝静不假思索往凤阙宫去,小润提醒道:“陛下,是否该换下朝服。”
蓝静顿了顿,本想转道正和殿,想罢,脸上露出玩味儿的笑意,“正好让姨娘看看我这副模样。”
凤阙宫内,章葛与何咏芳一左一右正坐榻上,安振玄和小梨花与太子妃在下首,安振玄怀抱一个小婴儿,小梨花拿着拨浪鼓逗弄,小皇孙轩辕淇扶着安振玄的手,踮脚看他怀里的婴儿。
安振玄逗轩辕淇,“这么紧张,我抱抱怎么了,这还不是你小媳妇呢。”
轩辕淇气呼呼对着安振玄吼,“就是!就是!”吼完又害怕得跑到何咏芳身边,缩在她怀中,可怜巴巴看着芳姨奶。
太子妃紧绷的情绪在进宫后松缓许多,“淇儿,不可无礼,大国觋哄你玩呢。”
小梨花:“太后娘娘,这孩子和陛下长得真像啊。”
何咏芳:“也就眉目有些相似,性子可比静儿小时候安分多了。”
安振玄:“陛下小时候很闹腾?”
何咏芳看向章葛,“问章太后便知,静儿小时候最粘她了。”
章葛肃穆庄严,若不是小梨花在,她根本不想在此,在南边时,她就一直想和百越圣女打交道。说起蓝静小时候,安振玄和小梨花都很好奇,看向章葛,她正想含糊过去。
外头怡梅走进来,“陛下来了。”
安振玄、小梨花、太子妃等起身见礼。
“母后,姨娘。”
何咏芳:“怎么不换朝服就来。”
蓝静笑道:“我这不是给姨娘看看我的新衣服嘛。”
说罢,还真像是平常女儿家得了新衣裳在长辈面前摆弄,在章葛面前转了一圈。
何咏芳:“胡闹。”
蓝静才不理会何咏芳的训斥,靠在章葛身边,圈着她的手,“姨娘,你看,我这衣服穿得可合适?我看,就算是太子哥哥穿上龙袍也没我好看。”
章葛忍无可忍,手指点了点她脑门,“你就跟你娘一样,这张嘴跟针似得,直往人心里戳。”
“反正姨娘说过,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怪我,有你护着,我爹娘也不能拿我怎样。”
“你还记得你儿时我同你说的话。”
“我自然记得,就不知姨娘还记不记得。”
章葛叹了一口气,轻抚蓝静的脸庞。“你病了几日,一概人都不见,说是好了,这脸色怎么还这么差。”
“已经大好了,我便说姨娘心疼我,我若不病上几日,姨娘怕是不肯入宫。我这病没白得。”
“又在胡说。”
“我方才进来可听见你们说我了,这便是妹妹?”蓝静从安振玄手里接过妹妹,小娃娃精神得很,见到她就张嘴笑,粉雕玉琢,很是可人。
妹妹的襁褓松了一块,轩辕淇下意识伸手去够,蓝静余光见有东西靠近,躲了一下,才见这小孩,她咦了一声,低头凑近看他,小孩眉眼与故人重叠。
“真像啊。”
实际上,蓝静已经不记得与先太子儿时的许多事了,在她看来,她和先太子不过是儿时戏言,必要时能拿出来利用的关系,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这个人,不曾想,猛然瞧见与旧人极为相似的人,儿时的回忆再次浮现,就是成年后的先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