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
许阳秋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墨绿色的吊带短裙,从腿部向上套在身上,又翻出一件薄薄的白色针织衫搭在外面,接着翻出一对白色巴洛克珍珠耳饰戴上。
她原本想把头发挽起来,但魔都的秋天妖风阵阵,她光是想想都觉着后脖颈发凉,就没扎起来,自欺欺人地试图用头发给后脖颈保暖。
她跟周闽说十二点到,其实她提前两个半小时画好妆搭配好衣服,她没有出发的打算。
她走出房间,靠在沙发上,把手机摆在面前的茶几上,百无聊赖地等。
等什么呢?
等电话。
她靠在沙发旁,把头搁在扶手上,除了等待什么都没干。
10:00
一片寂静。
11:00
寂静。
11:30
手机依然毫无动静,但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她微微皱眉,深呼吸几次,努力平息心底的那点不安与烦躁。
11:32
她的手机很突然地响起,一串八位的号码,是固定电话。
许阳秋压着过分急促的呼吸,在如旱雷也如大鼓的心跳声中接起电话,语气如常地说了声你好。
“许阳秋是你本人吗?”
“是我。”
“周闽是你朋友吗?”
“是。”许阳秋露出些许不耐烦,“你谁啊?”
“我们这边是鹿角路派出所,请你尽快来一趟。你的朋友周闽涉嫌吸毒,请你配合来做一下毒检。”
挂断电话之后,许阳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接着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抓起外套和包向外冲去,脚步像是慌乱到了顶点,又像是在雀跃起舞。
她家在市中心,到警局开车二十分钟。
等她做完毒检,接着给周闽交完保证金,留下联系方式,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周遭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姐!姐,你真是我再生父母,钱我一会还你。”
周闽在冷风中哆哆嗦嗦,就差给她磕一个了。幸亏她愿意替他交保证金,不然要是让他爸和那位知道,他铁定死无葬身之地。
许阳秋裹紧薄薄的外搭:“怎么回事儿啊?”
“我们正喝着酒呢,突然来了一群警察,本来说是什么例行检查,谁知道到我们这桌,带头那个警察说有人举报我们吸食大麻,我们哥几个全被带走了。
我真是操了,国内,还他妈市中心,哪来的大麻?!傻逼吧?老子明天就回那家夜店查监控,找到举报我的那个龟孙,老子弄死他!”周闽越说越气,一开始牙齿还冷得打颤呢,说完面红耳赤的,看起来半点不冷了。
许阳秋心说你把监控查烂了也没用。
她面上作出不解的样子:“没吸?那你怎么会被检出来?”
周闽在面前的车轮上猛踹一脚:“真他妈寸啊,哪怕是明晚都未必能查出来。”
毒检窗口期在1-3天,他上飞机前一天就不该去high,不然也不会栽这么一回。
许阳秋看看手机:“给你叫的车快到了。”
周闽骂骂咧咧一通,这才想起来:“姐,车费和保证金我买了新手机再给你。”
他的购买渠道在美国合法,但在中国不合法,民警例行公事,扣下他的手机用于调查,他又不敢联系其他人,她只好替他打车。
周闽上车之后,嘴上也不干净,一直骂,车开远以后,世界才重归寂静。
许阳秋被他满口脏话说得心烦,小声骂:“真他妈冷啊。”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不爽地扭过头,愣了。
“......你怎么在这?”
叶一脸上看不出半点笑意,指指远处的车子:“周闽叫我来的。”
许阳秋火气上来,质问他:“你跟那种人什么关系?!”
“我是他网上找的论文代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叶一说,“警察打电话给我,说他让我来给他交保证金。”
许阳秋咬牙切齿:“那刚才怎么没见你?”
“住得远,刚到。”叶一平淡道。
她快气死了。
创业公司老板给人家代写论文作业,就为赚个百十来块的零花钱?像话吗?合理吗?
他当她是白痴吗?
许阳秋看他一眼,他穿着一件黑色卫衣,里面是浅色t恤,没系拉链,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我冷。”
叶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服,瞬间读懂她的眼神,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卫衣内侧有绒毛,穿起来格外暖和。
叶一衣着单薄站在寒风中,问她:“还冷吗?”
许阳秋拿人手也不短,毕竟她快气死了。
夜间道路空旷,她重新叫的出租车也很快停在了派出所门口,车灯照亮面前的他们一片空地,烟尘在光亮中飞舞,晃得她心烦。
她拉开车门,穿着他的外套坐进去,没关门,仰头瞪着他。
叶一在漫天的尘埃中安静地站着,垂眼看着她,模样安分又可恶。
“上车。”
“什么?”
“上车。”她加重语气重新说一次,“这不方便,去我家说。”
进电梯上楼的时候,许阳秋的火气几乎是瞬间消失了大半——上次他们像这样肩并肩上楼,她满腹算计,也满心难过。
这次不一样,她不想被情绪裹挟,内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叶一全程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在岛台面对面坐下,空气一度凝滞。
“我刚才没骗你。”
许阳秋正措辞呢,没想到叶一竟然会先开口,她愣了一下才说:“知道你没骗我。”
“可你生气了。”
不提还好,一提她更气。
“特别生气。”
许阳秋舌头舔着后槽牙,恨得牙痒痒。
叶一说到:“是你在搞周闽。”
她没好气地说:“用你说。”
“是你举报周闽涉毒......”
她不耐烦地打断:“对对对,我知道他会定期去美国“合法”吸食大麻,故意趁着他刚回来举报他,怎么着吧?我还没审你呢,你倒审起我来了。”
“......我没想审你。”许阳秋很少用这种介于生气和埋怨之间的语气跟他说话,因此他一时愣住了,好久才又憋出一句,“别生气。”
许阳秋见他有些无措,心一软,语气也软了不少:“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大概知道。”
但不太确定。
她继续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干吗?”
“大概知道。”
但也不太确定。
许阳秋叹一口气:“叶一,你是非要给我打工吗?”
“我想帮你。”
“帮什么帮。”
“我想帮你。”
“又变复读机了是吧?”
“我想帮你。”
“闭嘴。”
“我想帮你。”
......
她又叹一口气。
简直梦回一年前,叶一天天追问她想做什么,硬是要帮她的那段时间。她现在听见“我想帮你”四个字就觉着像念咒。
愿人间没有犟种叶一,只有顺毛叶一。
阿门、阿弥陀佛甚至阿里山都行,能不能管管他。
有人帮她当然是好事,但叶一在某些事情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偏执,有时候既武断又盲目。
很多时候,他为了达到目的会选择很多非常手段,有些时候甚至会让她感到后怕。
他难道是缺乏常识无法预料到后果吗?
那必然不是,他就为了一句“公司违法,财务祭天”的刻板说法,早早地做好准备,甚至不惜与她反目,也要逼她辞职。
他绝顶聪明,也愚蠢至极。
他总给她一种感觉——他不在意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只在意能不能帮她达成所愿。
甚至在他没弄清楚她要什么的时候,就本能般地开始。
许阳秋看着他的眼睛,“叶一,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叶一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关闭复读机模式,点点头。
“你觉得我很笨吗?”
他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住了,愣完拨浪鼓似的摇头。
许阳秋轻笑一声:“你该不会就两种模式吧?复读机模式和哑巴模式?”
“......你不笨,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看吧,多武断。
许阳秋把吐槽咽回肚子里:“你相信我吗?”
他想都没想:“你总是骗我,但我永远相信你。”
看吧,多盲目。
她继续问:“那我问你,我现在有任何不理智或是不健康的表现吗?换个问法,你觉得我还会像一年前一样,继续做傻事吗?”
叶一沉吟片刻才回答:“我觉得不会,你的心理治疗很有效。”
许阳秋说:“那接下来的事情,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行吗?”
叶一闭着嘴巴,不肯说话。
“叶一,我不笨且身心健康,而且你相信我。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而且我确信我能做到,哪怕没有天才小叶的帮助。”
许阳秋边说边看他的表情,确信自己的马屁毫无效果,因为他闻言移开了目光,甚至不愿意跟她继续对视。
“我跟你保证,不涉险、不越界。遇到危险躲得远远的,好好当一只满肚子坏水的缩头乌龟。”许阳秋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我这次要是骗你,就让我越......”
“许阳秋!”叶一很突兀地打断她,“你明明是无神论者,发什么誓。”
许阳秋反问:“那你打断我干嘛?你不也是无神论者。”
哦,也不算,他是碳水教忠诚教徒。
不知静默多久,他才很轻声地说道:
“你明明说.....你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