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喜欢,也不嫌你丢人,至于你大逆不道,那是为师没教好。我之所以想一走了之,想摆脱你,因为觉得你想利用我,就算你动了真心,也不过一时新鲜小孩子心性,坚持不了多久,我是怕自己陷进去,到时候难免心碎泪流……那就太丢人了。
等到这熟悉的屋子里又只有她一个人,步乘月才想好她要说什么,该说给她听的人已经走了,说完她的死期,就走了。
步乘月又一次听盛曚用不在意的口吻提到,她一二百年以后就要死了。
上一次听她这么说是震惊和愧疚更多,这次简直像盛曚用她所有刀一齐扎在她心脏上,扎得人耳鸣眼花。
一二百年,不过她锻造一个分身的时间……步乘月撩开眼皮,对上正灿的日光,那是要争光阴的眼神。
没错,她完全可以给盛曚也打造分身,到时候借分身复活,盛曚就还是盛曚。
神魂木的枝叶大多数都可以砍下来入药,留下主干做分身,一切都来得及。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为了未可知的未来,为了不知真假的希望,步乘月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常常在空间里一待就是十几日,定期送些丹药出来。
盛曚也没有阻拦,或者说,盛曚已经近三个月没现身了,“八十二日,还好,毕竟是鬼身,是冥尊,还有伤在身,回冥界闭关几日也是应该的。”步乘月最近经常念叨着盛曚离开的天数,这样安慰自己。
她也出不去,更找不到什么人,被锁在孤独的月地云阶,只能跟自己说说话,然后努力炼制丹药和分身。
屋里的步乘月看不见也听不见,这秀丽山脚下,鲛鬼对盛曚汇报,“尊上,没有异常。”
“嗯,继续盯着,贺如让本尊转告你,她后日就回。”
鲛鬼好像听到了最平凡不过的话,丝毫不见惊或喜,反而露出担忧的神色,却不是对后日回来的贺如,而是问眼前的盛曚,“尊上,您还好吗?”
“无碍,本尊回冥界处理些琐事,你守好此地。”盛曚伫立在一块隆起的土地上,看穿了山,看见了人,看见步乘月不知在忙什么,竟是一点也不关心她这个久不归家的徒弟。
“尊上,属下护送您一程,这里不会出事的。”倒是尊上看起来不太好,身受重伤藏都藏不住,这怎么行。
最终她还是没如愿送她尊上一程,被命令守在这里,寸步不许离,所以贺如到时,鲛鬼说什么也不肯跟她走,尽管贺如只想让她到树荫下站守。
“你是鲛鬼还是驴鬼?活驴都没你倔,我以前不知你是这样死板的人,让你寸步不离你真的一点都不动啊?”
鲛鬼看她一眼,没说话。
贺如就走到她身旁,和她隔着一小段礼貌的距离,叹息道,“盛曚伤的不轻,里面那位先瞒着,我陪你在这儿守着。”
鲛鬼清丽的脸别了过去,似乎不想搭理贺如,细看过去,才能瞧出她僵硬的身子,手指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原来不是不愿搭理,是不知所措。
贺如离远后她才放松下来,目送那人进去月地云阶领盛曚的药,一如从前她遥望的背影。
鲛鬼想,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在阴暗的角落里偷窥她的背影。
结界分割的另一方,贺如循着路扣响木门,敲门声回荡,鲛鬼谨遵盛曚命令,不会闹出动静,步乘月也一直安安静静,在这一刻整座山都被吸引进有力地扣门声中。
贺如还在门外,也不管会不会被盛曚监听到,想说什么就说了,“乘月,又是好久不见,眨眼就春天了,盛曚现在没空看着你,我们可以自在说会儿话。”
步乘月挑开垂珠帘,迎贺如进屋,宝珠叮当清响,比刚刚的敲门声还要热闹,她说,“她死了吗?没死的话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监听她了?
步乘月才不会直接问,为什么盛曚不来这里、不来见她,她只会在心里不停地猜。
贺如隐晦地看了一眼嘴上刻薄的乘月仙尊,“她把杨舒文活捉了,为了不伤到你师姐,费了很大劲,现在到阴司养伤去了,杨舒文关在——”
步乘月急不可耐插话道,“阴司哪里?”
“你怎的不问杨舒文,乘月,不是我打趣你俩,我也不是盛曚的说客,从头到尾我并不想掺和你们的事,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参与……总之,你清楚吗?你对她并非无意。”
垂珠帘不知何时停止摇晃,歇了声响,步乘月思绪也渐渐回笼,她根本没听进去贺如说什么,一直在想盛曚需要什么药。
“需要什么药你知道吗?我正好一并炼制,拜托真尊捎出去吧。”
贺如挂着外头的鲛鬼,简单说过盛曚的伤势,见步乘月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最后嘱托了句,“我知你心高气傲,不愿使那法子,但盛曚就认准了你,你还是……多劝劝她吧。”
出门的动作又牵出一串叮铃,又是声响渐歇的余韵里,步乘月兀自出神,这次她听见了,但还是听不明白。
什么法子?劝什么?
刚才贺如来了,是她几十日来唯一见过的人,她说盛曚伤的很重,现在鬼界修养,还说到了也不谁,不记得了。
步乘月追出去,她连垂珠都没惊动,便拦住了贺如去路,“带我去见她吧不然我三个月都不找她,又该多心了。”
她不知道,第三天盛曚就多心了。
之所以憋了这么久没踏入月地云阶,表面上没踏入,一是在跟步乘月赌气,二是杨舒文人身修鬼道,炼成了个怪物,她为了活捉她吃了不少苦头,确实得在鬼界修养。
为什么一定要活捉,不是因为要拷问,是盛曚担心杨舒文的身份,她算是步乘月的师姐,哪怕步乘月跟她一直关系不好,但她现在不敢乱杀人了。
底下人来报,说牢狱里的杨舒文又暴起了,请尊上亲手压制。
盛曚立马传音给牢狱的鬼,“先控制住不要把她放跑,注意别伤了她。”
忽然一道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声音扬起,“伤了又如何,杀人不眨眼的冥尊也有了在意的人?”
步乘月不着痕迹地抿嘴,她有点咬到舌头,好险,差点说出“你背着我在外头有人了”这种话。
盛曚一看见她便神色不虞,很是责备,“谁带你出来的?”
“我威胁鲛鬼来的,以前为师出门几个时辰你都哭着喊着要跟,从不离开为师半步,现在真是长大了,这么久连个信儿都不捎。”
步乘月舌尖不知打了几个结,咽下去多少不妥当的话,千挑万选说出口的一句,出口就后悔了,她还是觉得不够隐晦,让人一听就知道她在变着法的说“为师想你了”。
可惜没人听出来,盛曚隐约感觉到了,却不敢认,她用自己的鬼气笼住步乘月,将她拉上莲花台后搂在怀里。
“伤得都抱不动我了吗。”
霎时间,落针可闻,步乘月咬紧牙关的声音格外清晰,她用强大的意志力做出一个笑脸,尴尬地呵呵两声,故作轻松道,“你看你吓得,我就是来看看你,春天嘛,趁天气好。”
到底是谁吓得,都前言不搭后语了。
盛曚同样在努力克制,刚才她眼珠子都绿得冒泡,步乘月亲自来找她还说那样的话,怎能不心动。
二人都平复了一会儿,盛曚才找了个正经话题开口,“杨舒文即使是作恶多端,疯魔成煞,我也杀不得吗?”
“可以的,她不是什么干净人,手上人命不少,不疯魔也能杀。”她想起来了,贺如跟她说过,杨舒文修了禁术,已经变得不人不鬼,成了个魔物。
盛曚绷着的脸色总算有所缓和,奖励一般捏捏步乘月的手,“那就杀了吧。”
步乘月:“我去杀?”
“已经死了。”
效率真高,步乘月一只手掏出几个瓷瓶,通通塞给面前眨眼间灭了一个魔的盛曚,“快接着,我还有很多。”她要都拿给盛曚。
盛曚依言收起这几个瓷瓶,果真步乘月又变出好几个,源源不断,怎么都收不完。
怪不得她一股药香,原来真的一直在炼丹,盛曚开始纠结,要奖励一下吗?还是警告她不要耍把戏?
很快,盛曚就得出了结论,先奖励,再警告。
奖励完后,盛曚把手掌放在气喘吁吁的仙尊脑后,一边整理步乘月那被她弄乱的发型,一边凝视她迷离的双眼,“如果你想骗我的话,就骗到我死吧。”
“……好。”步乘月答应了,她会对她好,一直到她生命结束,她也会尽量帮她延长生命。
步乘月不知道这是奖励,只觉得头晕目眩、你来我往的唇齿相依很让人放松,放松到连什么时候躺下的都没察觉。
好像是张小塌,仅够躺一个人的,上面还乱七八糟堆满了衣物,盛曚扶着她的腰,也想挤到塌上。
步乘月被按在这小塌上,盛曚空出嘴来说话,“你来了,这上面的衣裳就无用了。”
衣裳?衣裳!
步乘月大惊,她刚才真是昏了头了才没看出,这些分明都是她的衣衫!
受惊的仙尊是会踹人的,她一脚把身上人蹬地上去了,盛曚捂着腰直起身,偷过来的视线不解又委屈,叫步乘月不忍直视,只好讪讪道,“这点衣物怎么够呢,睡着硌人,我再给你拿两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