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曚又往前几步,如果不是结界横亘在中间,她该紧贴着步乘月才对。
她盯着对方眨啊眨的睫毛,怪步乘月既不躲开也不主动,不上不下的,活活要把她吊死。
没错,盛曚去冷静了片刻,风一吹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完全上钩,这辈子甚至下辈子都上了步乘月的钩,离开是不可能,必须想办法顺着钩子爬到她身上。
眼见步乘月撤步扭身,一副要跑的姿态,盛曚穿过结界,牢牢抓住她,“骗子,这时候你说心疼我,才能更好达成你那可恶的目的。”
步乘月心里正难受,一方面觉得愧疚盛曚,一方面又觉得愧疚自己,她不是这样的人,这样跟徒弟不清不白,这样陷入纠缠难舍的感情。
不等她有时间细细思考,潜意识作祟,开口是无比自然的怪罪,“你还知道我会心疼。”轻轻的、爱怜的。
盛曚看在眼里,不第一时间行动,就是因为在心里告诫自己:她故技重施,拿准了自己吃这一口,不要上当。
于是也找到了应对之策,“步乘月,以后你再这样,我就当你是在诱惑我。”
面对诱惑,抵抗不了诱惑,亲一口诱惑。
盛曚忙里抽闲,换气的功夫附在她耳边,“步乘月,你的话,我不会再信一个字。”
步乘月想说,你不信,我可以不说,没必要这样天一黑就是嘴找嘴,天一亮就是继续,从天黑到天亮,她不心疼盛曚了,她心疼自己。
步乘月在盛曚怀里瞪着眼看月亮,思考自己何去何从,云遮过又亮,与心事重合。
她其实没想过一定要盛曚死,一年前是不太在乎,现在是发自内心不希望她死了。
苦心多年,徒弟渐渐有了向善的趋势,已知错且悔改,对师尊也极好,就是用错了方向,好到床笫之间了。
说到底,她只想求一个清净,这些年她活的很累,曾以为避世不出、不理流言就能得个自在,但麻烦会找上门。
又以为有了名声,世人敬仰,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心安,所以母亲仙逝后,她一个人站出来,开始证明她不是世人口中那般不堪,身后还护着一个稚嫩的徒弟,她想,总要给徒弟铺铺路。
再后来,步乘月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因为压抑太久,甚至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她搅乱风云,牵扯出波连三界的阴谋,风波平息后,又陷入她根本不想接受的情感里。
现在回首去看,这一路走来,百年光阴弹指过,她的目的都达到了啊,谁不称她一声仙尊,再也不是“合欢宗出来,赖上神虚舟的那位”了。
腰上忽然一紧,打断步乘月纷乱的思绪,正好让理不清的心情瞬间清明。
现在要解决的,不就是盛曚吗?
要被解决的人把步乘月翻了个面,“有个窗户还能通透通透,你再盯着看,明日我就拿她封死。”休想从窗户跑。
“我不跑,就是在想,要怎样才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这话朦胧迷离,步乘月甚至眼睛都没聚焦在盛曚身上,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盛曚不说话,却在心里想:没伺候好她?
良久,步乘月终于定睛凝神,盛曚拨开她面颊上的一缕发,仿佛回到一年前,她缠着贴着师尊撒娇卖乖,“那……我们要怎样呢。”
她知道步乘月看的是月亮,她也在看,看了不止一年,步乘月消失的日子远不止去岁一年,她不在的日子,盛曚也只有看看月亮了。
之所以那样说,是找个借口罢了,她问完,自觉不妥,翻身下地到桌边,拨弄几下燃起烛火,用手拢着,在床前一矮身,捧到步乘月跟前。
一簇火苗跃动着,打搅了夜色与月色,步乘月看火光,看捧火而来的手,看奉上亮光的那个人。
“你不在的时候,我就这样,捧着它,盯着月亮使劲儿看,因为这火的温度像你。”
“不烫手吗。”
“不烫,我这身体害怕什么,”盛曚说着,把脸凑向火光,暖黄色的光线刺痛的却是步乘月的眼,盛曚说,“你从未这样碰过我,但是感觉起来应该跟这差不多。”
盛曚大半张脸都烧在烛火上,有没有烧掉她冰冷的外壳、化成一滩水,步乘月不知,她唯一知晓的,就是盛曚隔着火苗与她对视的眼。
漆黑无光的眼珠也点上了暖色,叫看去的人惊心动魄。
“你都不叫师尊了,想来是不愿认我,但是有些话,我该说还是要说。”步乘月凝望火光中不真切的脸,“先前不信你,总觉得你要欺师灭祖,再利用我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看来是我错了,错怪你了。”
盛曚有一根蹲着的腿,膝头落了地,半跪着,她解释过很多遍了,她说她没想伤害师尊,但确确实实是利用了,每次解释步乘月都说原谅。
现在两人都心知肚明,步乘月从未原谅她。
盛曚问,“所以你想杀我,是替自己报仇吗?”
步乘月辩解,“我没想杀你。”只不过隐瞒了部分事实。
她另一根腿也跪下,抬脸后烛火#“师尊,我赔过命了,你死过一次,我给你赔了命,他们死了,我也给他们赔过命了,如果你要我再死一遍……那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你就都清净了。”
散了的魂重聚,须有魂作引;死了的人重返阳间,须有人献祭自己的轮回。
盛曚拿出魂魄之力,舍弃她的轮回转世,圆了那些人的梦,解了和步乘月之间跨不过的坎,她可以不要来世,但求今生能得她怜爱。
她烧灯续昼,续的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白昼,她的师尊,她的月亮。
要她再死一次,她就真的死了。
步乘月失手打翻烛火,火苗掉在地上,没挣扎过就灭了,视线忽然暗下来,心里也暗了,怎么会呢,盛曚强的不能再强了,她可是比肩初代冥尊的实力,能在阳间行动自如,她还会无形道……
“少哄我了,起来,我原谅你,这次真的原谅你,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步乘月嘴里念叨着,慌乱显而易见,她想站起来把盛曚拉到塌上去,却被底下的人抱住腿,盛曚脸放在她膝头,“演的真好,差点就骗过我了,你真的很擅长假装心疼我。”
步乘月马上掉下来的眼泪硬是憋了回去,腰上为了起身而挂上的力道也卸了下去。
盛曚不信她。
步乘月也不恼,任她环着腿,轻轻用手碰枕在腿上的脸,“所以,还有多少时日?你现在的强大是回光返照吗?”
“多亏月地云阶风水养人,也多亏家里不缺神魂木,我日子还长,大概有个一二百年,你就安心在我身边百年吧。”
她张嘴说话也不老实,说完就把人家手指含进去一节,反正是她主动送上来的,不吃白不吃,说不定以后想吃还吃不着呢。
步乘月飞快地抽回手,盛曚砸摸嘴,尚在回味,谁知这手又自己塞回来了。
还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盛曚一品,是神魂木。
“吃,我那儿还有,放我那儿新鲜,以后我每日定时拿给你。”她空间里种着一株神魂木树呢,“够你全好了吗?”
盛曚咽下原汁原味的小木头,叼着步乘月手指,含糊道,“够了,别说大好了,说不定我都能从活死人变成活人。”
步乘月在认真跟她说话,盛曚却同她说笑,当即眉头一拧,大拇指掰着盛曚的牙,剩下四根叩着她下巴,“好好说话,莫开玩笑。”
盛曚滞了一下,短暂的停顿后,势如破竹一般扫开那只手,不由分说又是一吻。
步乘月注定听不到她想要得正经话,就每日估量着砍一点神魂木,炼成丹药,拿给盛曚吃。
那不识好歹的人说,“不会下毒了吧?”
“毒不死你,吃吧,死了我给你陪葬。”
盛曚捏着丹药的力道瞬间变大,她真的分不清这是步乘月的挖苦还是调情,若是从前,她只会当这是爱侣的情趣,但现在她不敢了。
她把药填进嘴里,拉着步乘月坐她身上,把药往她嘴里推。
既然要殉情,就得准时,她俩一块毒发,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步乘月在心里破口大骂,死孩子,这可是好不容易才练出来的,多浪费啊这样!所以她只能动弹动弹唯一能动的舌头,拼命把丹顶回去。
盛曚:意外之喜。
步乘月满脑子不能浪费药,连什么时候禁制解了都不知道,就这么自然而然攀上身下坐垫的肩膀,急切地贴近。
这丹药品相极好,入口即化,两个人一起吃更是吃得快,分开后,步乘月一抹嘴,惊讶地看她轻易抬起来的手。
盛曚正含着笑看她,步乘月气不过,浪费了辛苦炼制的丹还被占尽了便宜、出尽了丑,抬手就想赏她一巴掌。
蓄足力道的掌轻飘飘落在有些招人恨的脸上,步乘月怕不小心抽死这个逆徒,那孽障却得了便宜还卖乖,贱兮兮开口,“哟,为了装心疼人,有气都控制着不发,当真厉害。”
步乘月从那张脸上掐起一小团肉,用力一扯,把活死人鬼扯成了呲牙咧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