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纹理的建筑泛着森森白光,步乘月怀疑,整个冥界的光源就是这座千顷的宫宇。
说不清是谁长到谁身上了,总之二人这些天密不可分,几乎融为一体,盛曚说离开她身边,能变成鬼都算走运,步乘月不想身死道消,也不想走运变成鬼。
她拘谨地扶着自己膝盖,根本不敢回头,不断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正经、气氛正常。
盛曚带她见过了冥界的山高和水远,就是没见着别的鬼,步乘月无法抽身,决定当面对质,能套出话来最好。
“你还小的时候就离了师尊,当上了冥尊,管着一族一界,很累吧,造反的都是什么人,很棘手吗?”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就不信攻不破盛曚的心理防线。
身后的盛曚轻轻叹了口气,把快滑下去的师尊往上一提,从容开口道,“造反的鬼名为翰林将军,是上任冥尊,棘手处正是这里,他早就被我收进万兽图了。”
万兽图里的东西,可以说是影,是一道攻击,绝对不是能自主活动的鬼,有自己的意识更是无稽之谈。
盛曚抓了所有鬼,除了翰林将军,给他逃了。
她怀疑冥界有其他隐藏的地方,因为她不怎么关心,所以不知道,但她搜过翰林将军的魂,曾经的冥尊也不知晓。
事情扑朔迷离,盛曚心烦意乱了好几天,什么也审不出来,搜过几个鬼的魂,什么也没有,只好用油锅慢慢煎熬。
然后步乘月的到来,让她瞬间舒坦了。
她不是故意要占师尊便宜,而是外面真的很危险,漏网之鱼尚未抓捕,师尊在这里又没有灵力供她调用。
“唉。”如果她是师尊的坐骑就好了,这样师尊坐起来就不会那么抗拒了。
“那将军比你还厉害吗?我帮你的话,能不能打过他?”步乘月以为她叹气是因为叛贼,真诚无比地替她想办法。
盛曚笑她爱而不自知,“那我们赢定了,多谢师尊。”
她被要求仰着靠在椅背上,宽大的宝座,她靠着椅背,步乘月坐在膝尖,艰难地用足尖撑地,二人亲密又疏远。
步乘月就抻着腿筋、梗着脖子,倔强地不肯松懈,因为她知道回头会看见那不肖徒丑恶的嘴脸和下流的笑容。
赶紧弄清楚她的阴谋,然后回家,一连好多天跟某人贴这么近,仙尊她内心泪流满面,快哭出来了,“手底下无人可用的话,你就亲自去调查,别闲着。”
就算是快哭了,她也没忘正事——套盛曚的话!
“嘘,他们来了。”
谁?亲信?可她这样怎么见人,鬼也不行!
还算有光的殿堂顿时被鬼气席卷,步乘月被冲撞地后仰,正中下怀,不知何时变得格外像鬼的盛曚趁势伸出骨瘦嶙峋的手,低头在她耳边又“嘘”了一声。
黑沉的殿上雾气缭绕,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手上的触感是真实的。
鬼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传来,内容都是一样的,“尊上,属下没发现贼人踪迹,所治区域一切正常。”
鬼族分区而治,这是几个小王给大王报告来了。
一个跟嘴里含着沙子似的膈应人,一个是雌雄莫辨的烟嗓,一个正常女人的声音,最后这个也最奇怪,居然先喵了两声。
“狮子,本尊再给你次机会,你们东边,真的没问题吗?”
狮子是个石狮子,听说是活着的时候被抹上石灰浆,活活闷死的,他管的东区原是嘉应的地盘,盛曚此前未怀疑过,现在他们四个小王站在一起,她才发现狮子不太对劲。
好像要势弱一点,这微弱的对比也就修行无形道的盛曚能看出来。
石兽吓得要掉粉了,他忠心耿耿信奉冥尊大人,养鬼区养出来的活死人,强大无比,加上莲花座是初代冥尊传下来的信仰,对他来说比天还要高,他怎么敢背叛。
“属下甘愿以死证清白!”
狮子用一种砸碎自己的力道磕头,旁边猫的尾巴都夹起来了。
盛曚没说什么,让他们回家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觉得狮子没在撒谎,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他所在的东区。
至于是什么问题,可能要她亲自走一趟才知道。
“我得出门一趟,师尊要跟着吗?”
步乘月从牙缝里挤出个“要”字,她不去的话,还怎么阻止这场惊天阴谋,去!
就算要她骑到盛曚脖子上她也跟!摊上这种倒霉徒弟后才知道当修真界花瓶有多爽,为时晚矣!
“只牵手不行吗?”
看,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乘月仙尊已经主动提出要牵手了。
盛曚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更刚才的冥尊大相径庭,“我会尽量不给师尊造成困扰的,但有时候不得不那样,师尊海涵。”
把徒弟当靠背的时候,步乘月才庆幸她徒弟是个没体温的鬼。
莲花座载着二人浮现在东区,没惊动任何人,盛曚还没进入这片区域,就已经发现问题所在了。
鬼气少了。
比起其他区域,这里的鬼气明显少了,不止是狮子,东区的每一只鬼都势弱。
“这里是更接近阳间吗?”步乘月也感觉轻快了些,她甚至能离开盛曚圈起来的怀抱,不过没离开几分距离又被扽回去罢了。
霸道冥尊让她别乱跑。
盛曚告诉她,此处鬼气不知为何比别区少,步乘月又是撇嘴又是拧眉,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师尊有话说就是了。”
“我知道月地云阶远远比不上整个冥界,但是哪怕我的领地多了一棵草我都会注意到,这可是一片区域的失衡啊盛曚,你怎么当的冥尊?!”
“我比较推崇实力至上。”暴力比绝大多数伎俩都好用,不服就打,谁不认她就去死。
确实有过一两个高阶鬼带着成群的普通鬼民众不服她来当冥尊,没了他们,投胎的进度都加快了,剩下的鬼都该谢谢她。
盛曚观察着步乘月的脸色,隐瞒了部分血腥事实,但还是看见师尊她用力地搓了下手指。
要挨打了吗……
好可惜,并没有。
步乘月想把盛曚送进佛门,她宽慰自己说,教徒弟不能急,慢慢来,上次就是因为自己没用心、忽视了盛曚,才酿成大祸,可不能再这样了。
不就是要找翰林将军吗,帮她找,在她身边规劝一举一动就好了,“万兽图,我看看。”
盛曚有些心虚,松了怀抱,想让步乘月跑出去,自己再抢回来,一来一回就能让师尊只注意肢体上的语言,从而忘记刚才的话了。
步乘月得了空隙,自觉占到上风,转身面对逆徒,一点也不上当,“师尊帮你看看,免得你上当受骗,拿出来。”
师尊你就是个笑里藏刀的小老虎。
厚重的卷轴徐徐展开,传闻中万兽图开,有鹤鸣龙吟的祥瑞之音,眼下只有让人通体生寒的鬼眼盯着你。
里面的兽和鬼都无所谓,师尊看了就看了,可里面有一人魂。
卷轴的两头都是收着的,只露出巴掌宽的地方,上面是翰林将军的位置,只剩下几滴墨点,像灵魂垂死的痕迹。
莹润到跟这东西格格不入的手抚上来,作势要彻底拉开神秘的画卷。
另有一泛着青灰的人手,组织步乘月的动作,“师尊,我来吧,你不要碰这些脏东西。”
“没事,我就看看,你不愿给我看的话也可以。”以退为进,她就不信盛曚不给她看。
“师尊可听说过赵甲真尊?”
“……我知道合欢宗有一个赵伽长老,是化身真尊。”赵甲是什么玩意儿。
盛曚一听这话,拖拖拉拉迟迟不肯展开图卷的手更不敢动了,完了,杀到师尊老熟人了,完了,那个甲还是合欢宗的,师母老家啊那可是!
“无需担心,你杀他就杀了,反正他被心魔折磨,归西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步乘月眼底有种难掩的畅快,这老不死的,自己当年给他种下的心魔,折磨他百年,没想到他死在盛曚手里了。
盛曚大喜,“他确实不是好人,疯疯癫癫的,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人。”
没错,魔尊判断一个人的善恶,是用看的。
不得不说,看得真准!
便宜那个老不死的了,被心魔折磨死,眼睁睁看着自己修为流失,境界再难前进,幻象缠身,耻于出门……这些可都比被一刀干脆地捅死难受,真是便宜他了。
盛曚想知道更多,赵伽究竟做什么了,步乘月却不愿多言,仔细地研究万兽图去了。
她想,死在魔尊刀下也好,就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了。
步乘月很有技巧地挪开盛曚覆盖在上的掌,大面积接触、毫不嫌弃地挪开,跟她以前很不一样,“看看这个吧,图上的画消失,都会留下痕迹吗?”
盛曚理解为,这是师尊给她的台阶,也是师尊伸手向她要的台阶,那就一起下去吧,于是顺着话说,“没试过,我试试。”
把哪个丢了呢,看上去都挺有用的,步乘月一时难以抉择。
而身边的盛曚已经利用冥尊的权势,捞了一个滋滋冒油的鬼,把半死不活的它打进万兽图,又拉出来暴打一顿。
盛曚三把刀舞的令人眼花缭乱,就这样,那鬼依旧好生在万兽图上待着。
“或许,你试试把那几滴墨拉出来呢?不是翰林将军,只是那几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