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里,今日皇上与皇后娘娘一道进膳,还小酌了两杯。
皇上初来的时候还有些郁郁之气,但看着富察皇后一如往常的温婉,皇上的那点火气便像是遇着水,熄灭了。
富察皇后是先帝慎之又慎地为当时还是四阿哥的皇上挑选的嫡福晋,在那时,四阿哥几乎已是确定的继承人,先帝差不多算是在为大清选下一位皇后。
那会儿皇上只有十七岁,出自名门的富察氏满足了皇上对正妻的一切幻想。
富察氏也不负众望,她贤良淑德,将当时的四阿哥府治理的妥妥帖帖。
后来皇上即位,当日便册富察氏为中宫皇后,皇上曾号“长春居士”,便让富察皇后住长春宫,取夫妻一体之意。
不过,后宫里环肥燕瘦,竞相争宠,富察皇后却一如在皇子府时一般勤俭。
皇后身边的嬷嬷也曾谏言,皇上是阿哥的时候要贤名儿,现在皇上是大清的帝王,什么没有?皇上他明显更喜欢后妃穿的花团锦簇,皇后要么也改一改风格?
富察皇后仍带着旧日常戴的几朵通草绒花,只摇摇头。
今日和皇上对饮的富察皇后,浑身也只带了一只白玉绞丝镯,和一对取自同一块料子制成的明月珰。
皇上看着富察皇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陪了自己一杯,心里也浮起一丝柔情。
他想起自己还是皇子时,遇到烦心事了,回府后,和福晋两人偷偷关起门来,喝的东倒西歪,一醉方休。
第二日弘历又成了那个少年老成、从不叫人操心的出色皇子,富察氏又成了平正端庄、从不出错的四阿哥嫡福晋。
“皇后,今日朝上之事,你可听闻?”虽说后宫不可干政,但此事涉及宫妃,皇后有自己的消息源,必然已知晓。
富察皇后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她也不藏着瞒着,直说知晓了。
“宝贵人年纪算小,朕有时候爱过去坐一坐,皇后可知道为何?”
富察皇后这时有一瞬间的意外,她一向善解人意,忽然没理解皇上此话意欲何为?
皇上看到她一瞬间的惊讶,却略显轻松地笑了:“皇后,你现在掌六宫之事,自是繁忙。可朕知道,你心里记挂着永琏,忙起来便少一些痛。”
“皇上?”富察皇后语气有些冷淡,她确实为死去的嫡子哀伤,但并不愿与皇上谈论这些。
因皇上有许多的妃子,也会有许多的孩子。只有做母亲的,会在余生的每一日都怀念自己的孩子。
皇上摆摆手:“朕本想说也也时常记起永琏,但你不信,便罢了。只是,朕有时爱去宝贵人那里,是因在她身上,隐隐看到你年轻时候的样子,周全,但没那么无懈可击。”
富察皇后自认嫁给皇上以来,一直贤德,从不争宠,也从未害过人,甚至皇上喜欢谁,她还会额外关照一些。
可是当皇上深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嘴里却说出从另一个妃子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这种话的时候。
富察皇后心底还是涌起一丝不合时宜的讥笑,不过常年的修养让这丝讥笑适时地转化成了一丝感激。
富察皇后正要谢过皇上的关怀,忽然有人来报,宝贵人要生了。
“怎么忽然要生了?”富察皇后情绪收的极快,转眼间她的一丝慌乱消散了,又变成了慈悲的皇后娘娘,语气中还流露出一些焦灼。
“夜深露重,皇上先安置,我去看看宝贵人吧?”富察皇后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询问的意味,她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地为他人着想。
皇上若回一句“一道”,皇后也不会吃醋,她会轻轻颔首,替妃嫔谢过皇上。
想到这,皇上也有些没意思起来:“宫里也不是第一回有喜事了,太医院有经验,皇后坐镇便是。”
说话的当儿,富察皇后已经披上了棉袍外裳,石青色的缎地上只绣了几处折枝花卉,十分朴素。但举手投足间却有大清国母的雍容气度。
听得皇上的话儿,富察皇后又谢过了皇上信重,让皇上放心,这才稳稳当当地去看宝贵人生产。
路上,没等富察皇后发问,身边的嬷嬷便主动回禀:“虽说宝贵人足月了,但在额娘肚子里能多呆一天是一天,月初和月尾孩子长的可差不少呢。宝贵人这两天一直无事,突然要生产,我心下生疑,便打发人去问了。”
说着,嬷嬷凑近了些:“据说是宝贵人找人探听今日皇上为何没过去,收到的消息是她嫡亲兄长犯了人命官司,这就要论斩了。说不定是急火攻心,这才突然要生产。”
富察皇后的面色有些冷:“是谁散出的消息查到了吗?”
嬷嬷摇摇头:“只说是问到了御前伺候的小宫女梅芳那里,宫女收了银子,便把今日听到的传言说了。”
“好一个传言,只怕宝贵人这回要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就是说呢,告起状来,难不成说自己是探听朝事,动了胎气?”
“查一查,这个梅芳是谁的人。”富察皇后虽不在意宝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但她不允许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蹦跶。
宝贵人这一胎,生的有惊无险。
整整一夜,直到东方欲晓,天蒙蒙亮之际,众人才听到清脆的啼哭。
宫室改成的简易产房里,稳婆、医婆还在忙着收尾,另一边两个奶娘也接过了小公主。
左院判像是也走了一回鬼门关,他擦去了脑门上的汗珠,又恢复了沉着冷静地模样,来给皇后娘娘禀报。
“臣刚去看过了小公主,公主身量略小,许是未瓜熟蒂落的缘故。不过恰因此,宝贵人产程短,也是因祸得福。稳婆出来说宝贵人也一切安好,只有些脱力,昏睡过去了。”
富察皇后这才放下心,先着人去给太后和皇上两处报喜信,这才觉得有些倦意袭来。
富察皇后撑着精神又安顿了一番:
让宝贵人安心休养,能起身了也不用来长春宫谢恩,坐个双月子。
夸赞了宝钗的大丫鬟,给今日在的人都多发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娘娘,今日免了请安,您回去略眠一眠吧,又是一整夜乱糟糟的,人来来往往...”嬷嬷有些不忿,每次只要有嫔妃生产,皇后娘娘都要亲自来坐镇。
可怜了她家娘娘,即使身体康健,熬一次夜就得两天来补,何况皇后娘娘十分勤勉,严以律己,一天也不闲着。
宝钗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先是闻到淡淡的药味儿,又看到夏月在不远处守着孩子和奶娘。
宝钗闭了闭眼睛,这一晚仿佛喝醉了,她的记忆有些混乱,忽然腹痛...很疼很疼...夏月在惊呼...有很多人来来往往...皇后也来了...有人在欢呼小公主出来了...
还有...哥哥,两行热泪顺着宝钗的脸颊流下来,混入了汗湿的发间。
宝钗几乎第一时间,就信了薛蟠杀人,将被问斩这件事。她这个哥哥,从来没让人省心过,她也恨,恨自己不是个男子,不能撑起薛家的门楣。
可想到哥哥若是死了,母亲孤零零在宫外悲痛欲绝,她的心仿佛就被揉成一团,也痛的无法呼吸。
“娘娘醒了!”夏月时不时回头,看到宝钗望着公主的方向,忙让奶娘把公主抱过来贴贴母妃。
宝钗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抱着稚嫩的婴儿。
怀胎十月,她一直祈盼着要生一个儿子,可是当她抱住女儿的这一刻,忽然无比庆幸。
这是上天的恩赐,恩赐她在冷冰冰的宫里能自己抚养女儿,有人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