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拎着书包进班,再次看到了坐在前面的楚济。她丧气地送了楚济一个白眼。现在周雨什么也不怕了,周末的经历捶打了她的胆量。现如今她能坦然面对楚济的凝视,甚至能在气势上压他一头。
楚济目送周雨进班归位,看着她那张拽得二五八万的脸,将后槽牙咬出了响儿。他心一横,你等着!
楚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沓单据。这是他的傻狗智囊团给他出的“整雨”策略之一。他整理好校服领子,拿着单据,起身走向了田老师的办公室。
咚咚咚。
“请进。”
“您好,田老师?” 田老师盯着电脑屏幕,正在投入地修改课件,听到有人找她,侧目来看。她惊奇地发现,楚济装着一脸乖觉向自己走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楚济将一沓儿住院单据轻轻地放到了田老师面前,开始一字一顿地背诵那段傻狗智囊团教他的陈怨词。
他背得十分别扭。这也难怪。
陈冤?听听,多么有违他先前的做人风格。
讨债……讹钱……怎么可能?楚霸王有仇必报,晚一分钟都不解气儿。
田老师仰视着一脸纠结的楚济,那份由内而外的拧巴把田老师的牙根都酸出了水儿。
傻狗智囊团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楚济用这种方式报复周雨。他终于学会了低头,用上了“文明人”的讨债方式。
田老师将周雨叫到办公室,简单地把楚济的诉求陈述了一下。周雨翻看这一沓单据,每张单据上都陈列着一串数字,简单一算,大概有 7000 多费用。
“你捏个鼻子 7000 多?!是不是趁机了个整容,拿假单子来讹我?”
“ 你她(妈)......”
周雨的话一点也不客气,楚济又是个点火就着的性格,一激就要骂出声,但他硬是忍了下来,心里闷着火,血压蹭蹭往上涨。
他想起智囊团教育他的话:千万不能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露出脾气,否则大家更可怜周雨。这会引起群体慕怜效应,民心会歪。你要装得像是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千万不能自己挨了打,反而一副欺人太甚的样子。愚蠢的人类会把你反认成坏人!
楚济虽然不服,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班里、在校领导面前,俨然就是那个坏人。他要给自己讨公道,还要装?不能显露真性情,真他妈的没有天理!楚济看着周雨拿着单据抓耳挠腮的慌张样子,心里很解气。他掩盖不住嘴角上扬,一把将单据拿回来左叠又叠塞回了裤兜。
“哎哎,别看了,田老师都替你检查过了,单据都是真的,我可没骗你。你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整容? ” 他借着嗤笑掩盖了得意, “我楚济一表人才,用整容吗?被你一脚踹破了相,我还没找你要心理损失费呢。你别想赖账啊 ! ” 楚济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自己的鼻梁,装成一副怕挨打的样子。田老师直接看傻了眼。
周雨单刀直入,“你想怎么着?”
楚济:“这还用问?欠债还钱,打人要负责。”
周雨: “7682 ?”
楚济:“嚯,一中学生就是厉害啊,拿眼一扫就算出来了。那一中学生都是文明人吧。动手不对,起码得道歉吧。”
“对不起。” 周雨冷声道。
“嗯 !~”
周雨被楚济一声意味深长的“嗯”激怒了,一双凌厉的目光射过去,楚济登时就被冒犯得差点起跳。
“都说了别那么看我!”危险的气息弥散开来。二人毫不客气,1V1开始比气势。
田老师看到他俩剑拔弩张,轻声咳嗽了两声。楚济首先收回来气势,“无辜”地败下阵来。
“周雨啊,军训那天,确实是你踹到了楚济的鼻子。我说句公道话,楚济你也听着。周雨当时是在表演,不是故意踹你。至于后来她为什么把你鼻梁子踹折了,你应该记得比我清楚。大家都可以作证,你那时已经举起了拳头,要是周雨不反击,现在鼻子折了的就是她。大家同学一场,相识在C班是种缘分,谁受伤我都不想看到。如果你们解不开心里的矛盾,这件事永远没完。至于这个手术费,我觉得周雨不应该是全责。”
田老师知道楚济鼻子早没事了,他也根本不差这几千块,无非是一口气儿、一个面子的事。
“这些花费,全让周雨一个人出,有些过分。”田老师垂目静静地拿捏着气氛。
“楚济啊,我是你们的老师,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刚才说的,情理占主位,法理占次位。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服,可以绕过我,去找找校领导,也可以叫双方家长坐在一起商谈商谈......”田老师拉下眼镜,用突出的大眼球情真意切地勾引楚济放周雨一马。
这顿硬话软说,登时让楚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根本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再者,让他叫家长,找领导,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楚济拿鞋尖锄了锄地面,扭捏地说道:“那我鼻梁子就白折了吗?”
田甜:“你折个鼻梁子,要在私立医院住单间?你这单据上......”
“我还!” 周雨一嗓子将田老师的话堵回了嘴里。田甜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
“那也不用还那么多。楚济,田老师给你个机会,你说个数。 ”
楚济哪里知道钱的分量,“要不给一半吧。”他说完,将嘴抿成线别过脸去。
“呦呵,还可丁可卯的,周雨,你快算算,一半是多少?”
“三八四一。” 周雨算得很快,楚济听得刺耳。跟人要钱的感觉让他觉得是在拿刀划蹭自己的脸,臊得他脸色黑里透红。
他烦躁地单手抓了一把头发, “ 哎呀,就 3000 吧, 3000 总行了吧。”
周雨:“行。”
田甜:“那我跟你们家长通通气儿?”
“不用不用 ! ”
“千万别 ! ” 楚济和周雨连忙制止。惊奇的是,楚济的反应一点也不比周雨小。听到要跟父母报备,周雨感到自己后背的毛都龇了起来。她可千万不能再在母亲心口放炮。楚济自然也不敢让家母知道他这边干的破事。
二人对视一眼,又愤恨地别开了脸。
周雨:“田老师,我能还。就让我和楚济私底下解决吧,最近我妈住院了,我爸不在本市,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我自己手里还有些压岁钱,够还楚济的。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谢谢田老师帮我。”话罢周雨深深地鞠了一躬,马尾被她诚恳的躬身甩到头前。
楚济借着周雨的话锋随口应和,学着她的样子,徐徐弯身。二人随后离开了办公室。周雨走在楚济身后,盯着前面人的背影,心想着:三千,三千!林清涟捡回半条命才花了 2000 。他一个鼻梁骨竟然要这么多!还是打折价!
周雨心里越想越愤懑,她要从哪凑出这份钱呢?这事千万不能让林清涟知道。可她只是个学生,身无分文,又没到打工的年龄。愁死了。
周雨真想抓起楚济的头发往地上磕,将他那坏蛋心思敲碎踩烂。可她知道,自己不占理,暴力的引子在她心里叭叭作响,周雨摁下了心火。
放学后,她没有去医院,跟林清涟简单报了个平安,就窝在家里继续发愁。周雨把家里的钱汇聚在一起,数了两三遍。可怜的钞票被母女俩捋过来捋过去,可惜啊,捋钱不生钱。
周雨拉开书桌抽屉,从深处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那是前几年母亲和她一起在商场选购的钻石耳钉。虽然跟盐粒子一样大,但每次拿出来,那棱面折射出的光彩,总能晃晕周雨的双眼,那是对儿藏满了爱和回忆的精致盐粒子。
她狠了狠心,拿着发票和小礼盒,下楼乘公交,来到了成林道。这是市区最繁华的街道,商场门市鳞次栉比。周雨一家一家搜瞄过去,终于找到了一家首饰店。小店一看就不正规,但在橱窗外立了个牌子。牌子上写着:高价回收金银首饰。
周雨自觉把金银首饰中间画了顿号,她手里拿的不是金银,但好歹算首饰。推开店门,周雨找到了柜台里藏着的老板,怯生生地问:“请问,钻石收吗?”
老板抬眉看了周雨一眼,“收,带着了吗?”
“带着了,票据也都在。”周雨拿出小礼盒递给老板。老板打眼瞅了一秒,尤嫌浪费感情。
“这么小?留好了吧,卖不上价。” 老板将礼盒推回去,碰都没碰那盐粒子。
周雨有些着急,“老板,这好歹是真钻石,您看我这票据上写着呢。当时买花了六千四,不是说钻石一颗永流传吗?您看多闪多漂亮。我不多要,半价收可以吗,耳钉就带过一次,跟全新的一样。”
周雨举着小礼盒,里面的钻石耳钉比她还羞怯。老板看都没看,拿布擦着玻璃柜面,里面整齐排列着金黄金黄的戒指、 吊坠。
对比值之下,周雨手里的耳钉,确实毫不起眼。周雨头一次体会到卖东西有多么费脸皮,可她知道要是拿不回钱,明天仍然要背着楚济的债,想想那样的日子,周雨浑身都有了向前冲的动力。
“小妹妹,钻石就这行情,我也不糊弄你,这东西,一手值钱,二手打折腿也卖不上价。你不如留着它,就当自己留件压身的首饰呗。 ”
“打折腿是什么价?”周雨丝毫不动摇把钻石卖出去的决心。
“哼 ,一两千吧。”
“一两千?”周雨心想,还差两千,再争取争取,结果还没张嘴,老板补充道:“ 要是大的,就一两千,你这对儿太小了,顶多 500 。怎么样? 500 ?”
500 ?你这么不说二百五? 6 千四买的,这是多矮的人?打折腿打到脚背也没这么便宜啊?周雨本想破口大骂,但她压抑住怒火,又委身求道: “ 老板您行行好,我爸妈离婚了,妈妈还在住院,这是我前男友给我买的,我需要钱交手术费,您行行好,给我提点价, 2000 行吗?”周雨将谎话带入情感,感动了自己,眼中含泪。
老板不为所动,周雨松了表情,讪讪地收回了礼盒,转身要走。这时老板终于开口,“一千,一千要就收,不要就算了。”周雨沉默,将礼盒递给老板。现金结付。走出金店,周雨心情低落,像做错事怕被发现那样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往回家的公交站赶。她紧张到心脏砰砰直跳。
傍晚时分,成林道人流量很大,公交车上人贴人地挤着,周雨将现金放进书包,背在前胸,她一手搂着书包一手抓着扶手。千万不能丢了,周雨在心里默念。
回到家,空荡的房子给了做错事的女孩一个安全的堡垒。幸好林清涟还没出院,看不到周雨此时紧张又落寞的神色。
偷偷贱卖耳钉的经历不好受,她觉得自己辜负了母亲对自己的关爱,成了败家子。又因为在家里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拉来了 3000 块钱的账而自责。
没办法,日子还要往前过,周雨用冷水洗了把脸,掐掉了想要吃根冰棍的念头。这跟烟瘾一样的坏习惯,费钱又伤身,该戒!
周雨重整旗鼓,拉开书包,拿出课本,废寝忘食地学习起来。不知学了多久,周雨困得趴在了书桌上。
第二天清晨,闹钟照常将她唤起,周雨抬眼望到了台灯。灯泡的螺丝扣都变形了,冒出一股焦味儿。整晚开灯忘记关,烧化了灯头儿,这不是她第一次干出这种事了。
周雨愣愣地关掉电源再打开,发现还能用,幸好幸好。她起身抓紧洗漱,往学校赶去。
到校很早,周雨交完作业就守在座位上等楚济。
她双手攥在一起,由于紧张手指被捏出了冷汗。周雨从后门听到楚济来了。他吹着口哨,手里转着一串钥匙,心情颇好。从他一进门,周雨就紧紧地盯着他,而楚济似忘了周雨欠他医药费的事,眼睛都没往周雨身上看,径自坐回了座位。
他书包上还挂着一个黑背包,背包里的东西是硬的,被他麻溜地挂在椅子背上,就在他吹着口哨回头的时候,对上了周雨肃穆的眼神。
楚济冲周雨迅速比了个中指,从书包里拿出了语文书,转身开始看。周雨鼓起勇气,伸出手指戳了下楚济的后背。
楚济转过身,椅子毫不客气地往背后一推,挂在后面的两个背包把周雨的桌子欺负得又往后退了一大块。周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千块钱,递给楚济。
“这里是1000 块钱,你先拿着,剩下的 2000 我分期还你。”
楚济拧眉,“就 3000 块钱你还分期?穷成这样?” 贫穷被楚济一语点破,周雨诚实地答道:“是啊,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