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神山,高辛王宫。
当蓐收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禀告给高辛王之后,高辛王把帛书递给自己的心腹随从,着他去找太医院的人秘密验证药方真假。
“蓐收,这件事你怎么看?”高辛王不动声色。
“徒儿以为,此人手里未必真的有大王姬下落消息,然胆大非常,心思缜密,且对我高辛朝中人事秘辛颇为熟悉,否则不会如此恰到好处地拿捏住我们。”
“大王姬下落消息乍看是一句戏言,换成谁都不会相信失踪了几百年的大王姬会在此刻恰好出现,神药事关重大,可对方却似乎非常肯定这句戏言对我们有用。”
“徒儿以为,不论药方最后真假,都应该彻查此事,弄清对方是敌是友,底细来历。否则暗处还藏着一个对我们了若指掌,而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的敌人,日后或成高辛之患。”
高辛王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你觉得从哪里开始查起比较好?”
蓐收略一思忖,便道:“我们不知道此人是男是女是人是神,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跟神药有关,且当天晚上就在轵邑,甚至出现在拍卖会上。徒儿打算向涂山氏索取当天的来客名单,看看是否有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同时追查神药药方的来源。”
“关于神药,我此前收到过线报,说神农残军手中有一种能让伤口立时痊愈的神药,但是药方只有军师相柳知晓。你若要查,可从这方面入手查起。”
蓐收应道:“是,玱玹师弟刚回来,据阿念说他们在清水镇上住了两年,我打算去找他问问,打听一下消息。”
高辛王颔首:“甚好,去吧!”
蓐收躬身退下。
蓐收当日走得急,拖着阿念连夜乘玄鸟回来的,剩下都命侍卫交给了当时在参加夜宴的玱玹,因此蓐收面奏完毕时,玱玹仍然还没回到五神山。
他沉吟了一下,便来到含章殿找阿念。
阿念被他拖着坐了许久的坐骑,正在寝殿里休息,听侍女说他来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打着呵欠起来。
“蓐收,你昨天到底发的什么疯啊?大半夜的把我拉起来,现在又来,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蓐收一反平日的吊儿郎当:“我有很重要的事问你。”
阿念懵了一下,但她也不是不分轻重随时胡闹的人,见蓐收神色严肃,便也正经了起来。
“什么事?”
“你说你跟玱玹这两年都在清水镇上住是不是?”
“是啊,不过哥哥每天都很忙,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你把你这两年在清水镇的经历,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发生过什么事,都讲给我听听。”蓐收拉着她坐下来,“这事对我很重要。”
阿念不明所以,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叽叽咕咕讲了起来,从初到镇上跟人发生冲突,到被玟小六气走,玱玹后来又拿到了铺子,她给哥哥绣了好大一面屏风等等。
蓐收并不讨厌她琐碎无聊的诉说,仔细地听着,边听边思索。
阿念第一次见他如此认真听自己说话,不禁大为开心,她虽然自幼受宠,可高辛王跟蓐收玱玹他们平时都是拿她当小孩看待,从不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
虽然阿念说的日常生活既琐碎又无聊,但蓐收还是敏锐地抓住了一些与众不同的点:回春堂医师玟小六。
区区一个清水镇小医师,怎么能随手就拿出价值千金的明珠灯?还一拿就是两盏连帝王家都不常见的异色明珠灯!
那一身连大医师都无能为力的高超毒术,对其死心塌地不惜舍命相救的妖族随从,能暗中动员大半个清水镇来为难玱玹的实力,开口就敢让阿念大小姐给他当仆人的倨傲底气。
此人绝非常人!
“蓐收,你到底要干嘛啊?讲得我嘴巴都干了!”阿念抱怨道。
蓐收回过神来,笑道:“有些事想问问清楚,如今问得差不多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说着起身便走,走得极快,阿念目瞪口呆,气得大叫:“诶~你就这么走了?!喂——死蓐收!你要去哪里?”
话没说完,蓐收连影子都不见了,气得阿念抬脚就踢飞了一张凳子,结果痛得自己嗷嗷叫了半天。
蓐收并没有急着禀告高辛王,而是先来到了太医院,太医院的人刚刚才按着方子把药做出来,找人实验了一番。
“蓐收大人,您来得正好,我正要去面见圣上呢!”太医院医正一见他便喜色满面。“这果真是神药药方,无论药效、气味、色泽,跟之前送来的神药样品都是一般无二。蓐收大人此番又为我高辛立下一大功劳啊!可喜可贺!”
他不知这是蓐收暗中收到的,只道是蓐收拍卖所得,是以一见面就向蓐收道喜。
蓐收一怔,这药方居然是真的!是谁这么大手笔,直接就把价值百万的药方送给了高辛?
医正见他不但没有高兴反而面色古怪,以为自己无意中惹得他不高兴了,不敢作声,在旁边讪讪地笑着。
“此药方经了几人之手?”
“事关重大,我怕出差错,不敢叫其他人,全都是我一人动的手,并未有其他人接触过。”
“今日之事,切记保密,敢泄露半个字,你我人头都要落地!”蓐收警告了一句,把他献上来的药粉和方子一起拿走了。
蓐收走后,医正擦了擦汗,这才慢慢直起身来,先前那一点子邀功的心思却是半分也无了。
蓐收拿着药,直接去面见高辛王,将药方和药呈上,将自己刚刚了解到的情况和猜测,一并报告了一遍。
高辛王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很有道理,此人的确不同寻常,玱玹呢?等他回来之后,叫他立即来见我。”
玱玹是参加完夜宴,第二天才乘船回来的,由于坐骑被蓐收带走了,即使他一路紧赶慢赶,回到五神山也已经是数日后的事了。
蓐收趁着这个功夫,又派人去跟涂山氏要了宾客名单过来,奇怪的是,里面却并没有玟小六的名字。
蓐收略一沉吟便放弃了这条线,不管玟小六是不是真的跟涂山氏有背后交易关系,身为交易受益方的涂山氏是绝不可能让他拿到关键性证据,从而威胁到他们的。沿着这根线追下去也是白费力气而已。
数日后,玱玹终于领着人回到了高辛,刚到王宫,便被唤去了朝晖殿。
朝晖殿是高辛王日常接见臣子和处理政务的地方,玱玹内心有些惴惴,随着宫人来到了高辛王面前,行礼过后,才恭敬问道:“不知师父找弟子何事?”
高辛王道:“我听说你在清水镇呆了几年,想听听你在那边有些什么样的见闻,你且慢慢说来与我听听。”
玱玹内心咯噔了一下:难道他手里有神药药方的事被高辛王察觉了?
他面上却丝毫不露,躬身应了一声,便把这两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只是省略了不少关键信息,略去自己拿到了清水工坊在瀛洲的代理权和胡春儿一事,只说自己代为献礼于二王,又低声下气赔礼道歉,发誓此生绝不再动回春堂的人一根毫毛,这才换来对方的让步,得以顺利在清水镇立足。
蓐收在旁边听着,脸色古怪:“区区一个玟小六,能把你逼成这样?”
玱玹装傻:“若要正面相争,我自然不会输给那玟小六,只是我一心想着要留在清水镇上追查相柳之事,忍辱负重,这才不得不向他忍让了些罢了!”
高辛王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那玟小六跟相柳有无关系?”
“徒儿猜测背后是有的,否则那清水工坊也不能如此顺利到镇外林场里大肆开采木材,只是他们做得隐秘,又有涂山氏为他们掩护,因此无迹可寻。”玱玹禀道。
“我也曾经派人在回春堂附近潜伏监视他的动静,每次都没多久就被他发现了,没能找到有用的证据。”
实际上玟小六不但及时发现了,还过来问玱玹手下要不要进去吃个便饭,令玱玹暗卫士气备受打击,对自己能力产生怀疑,几次之后,玱玹便没有再往那边派人过去。
高辛王大感惊奇:“世上竟有如此人物!”
玱玹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虽不及蓐收那般资质机敏无双,但也是年轻神族中少有匹敌的未来帝王之才,一介灵力低微的玟小六竟将玱玹逼得连连吃瘪,实在不能不叫他刮目相看。
玱玹手里有清水工坊的代理权一事,高辛王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他并不介意玱玹暗中发展培养自己势力,便没有计较他隐瞒一事。
蓐收觉得他所说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但一时间也没有证据,便略过这些,直接发问:“玱玹,神农军中据说有一种神药,能令伤口立时痊愈,你可曾见过或者听过这方面的消息?”
玱玹道:“听过,我也曾派人潜伏进义军,想要打探这个神药来着,可惜还没来得及弄到有用消息,便中了相柳的计谋,被他设局诱杀了!”
高辛王也有耳目在神农义军之中潜伏,早就知道此事,并不意外:“的确,相柳此人不但武力卓绝,心思计谋也是上上之选,想要从他手里拿到药方,并不是容易的事。”
“那涂山氏到底是怎么拿到药方的?”蓐收觉得有些费解。“难道是神农军军中粮草不足,所以相柳主动把药方卖给了涂山氏?”
然而若是相柳卖的药方,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把方子送给他?私下再卖他一份不是更好?高辛绝不会拒绝这样的交易。
高辛王沉吟了片刻,道:“把那玟小六带来见我!玱玹,蓐收,你们谁去?”
玱玹犹豫了一下,道:“徒儿曾经发过誓,不得再对回春堂的人出手……”
蓐收明白他的意思:“那我跑一趟吧!”
蓐收刚出了大殿,玱玹便追了上来:“你打算何时前往清水镇?”
“回头收拾一下便出发。怎么了?”蓐收有些诧异。
玱玹道:“那玟小六狡猾如狐,稍有不对便会逃之夭夭,更兼一身毒术,你这般直接过去,别到时候不但找不到人,空手而返,还中了毒就麻烦大了。”
“你的看法是……?”
“阿念那里有避毒珠,你先去要过来,带在身上,如此至少可以保证自身安全无虞。”
蓐收虽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跟玟小六起冲突,但玱玹说的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先去一趟含章殿。”
玱玹见他转头走远了,暗中松了口气,急急走到隐秘暗处,召来钧亦。
“多带点人手,抢在蓐收前头,把当日知道药方一事的人都清理干净,切记不能出任何差错!快去!”玱玹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只要玟小六一见到蓐收和高辛王,他手中拿着神药药方却秘而不宣让两国抢破头的事便再也瞒不住了,势必引来两位帝王不喜和怀疑,回朝只怕此生无望。为今之计,只有抢在蓐收的前头下手,届时就算蓐收到了,也已经是人去屋空,无可奈何。
涂山氏或许背地里有人知道此事,但他们绝不敢泄露出去,背上个勾结匪军的罪名;因此他只要把玟小六这边的人清理干净即可。
蓐收就算怀疑,他人在高辛王宫里,千里之外的血案与他何干?他根本没有理由要对玟小六动手。
血誓虽在,可他岂能被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困住了手脚?事急从权,他也只能先保住自己再说了。
“玟小六,要怪就只能怪你太倒霉了,回头我会让人给你多烧几炷香的。”玱玹喃喃道。“我还要照顾我妹妹,我不能半途而废,只能抱歉了!”
当日他心慈手软没有铲除干净,希望现在还来得及弥补这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