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和老师打完这个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她拿在手里的手机，都已经有点发烫。

夏天容易热，刚才一直捏着手机，左手都出汗了。

刚才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专注着记笔记，都没有抬头去看房间外面的动向。

等到她把刚才老师讲的东西，全都梳理了一遍，把笔记本上的内容再次用记号笔标注出重点，确保以后回顾能一下子看懂，弄清结构后，她才放松下来，把笔重新放到了桌上。

她两只手交叉，活动了一下手腕和发僵的手指。

一回头就看到门口站了个女人，正笑吟吟看着她。

菲林怔住，盯着陆曼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认出那是自己的妈妈。

小少女慢吞吞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走到陆曼身边时，心里有些陌生。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妈妈了。

所以对于妈妈笑着看自己的目光，也觉得如此陌生，甚至拘谨。

因为妈妈的爱，好像是时隐时现有条件的。

得在妈妈有空，不会被她影响到现在家庭的情况下，妈妈才能当一会儿她的妈妈。

菲林站到了陆曼身边，抿着唇时，小小的脸蛋像个成年人一样，没什么情绪起伏。

这让原本做好了被女儿热情欢迎，或者扑过来的陆曼，感到有些尴尬。

她想象中，自己特意抽空来看女儿，见到的画面不是这样的。

难道女儿不该热情一点吗。

她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能来陪陪宁宁。

“宁宁，看到妈妈不开心吗。怎么笑都不笑一个。”

陆曼见气氛古怪，开了句玩笑。

于是菲林这才小声喊了一句：“妈妈。”

但喊完之后，她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她已经十二岁，快十三岁了，不再是当年三岁的小宝宝，只要被逗一下就能咯咯咯笑出来。

她现在笑不出来。

妈妈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菲林需要站在稍微保持一点距离的地方，静静观察现在的妈妈，把这一刻的妈妈记下来。

因为她深知两人的相处是有限的。

可能只有在今天，这个时刻，妈妈的目光才会终于落到她身上，成为她的妈妈。

“快吃西瓜。”

外婆去厨房切了西瓜端过来，送到房间里来，还特意帮着把门带上了。

可能陆外婆也知道，对这娘俩来说，今天这样的时刻格外难得。

如果能说点心里话，没准母女两人的隔阂还能化解一些。

哎，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当年的张勇。

陆外婆想着这个，忍不住回到厨房抹了一把眼泪。

老伴儿进来问她怎么了时，陆外婆刚强了一辈子，这会儿还是免不了声音哽咽。

“我是难过，家不成家，还没办法。”

她难道不想让外孙女有个家，能好好和女儿一起生活吗。

但没办法啊。

现在的女婿对女儿很好，奈何人家不愿意养别人家的闺女，而且前头是个头婚，人家在结婚之前就说明白了，不想女儿把前夫的女儿带到他们的小家庭里来。

如果非要弄个大团圆出来，只会让这个好不容易成立起来的小家散掉。

陆外婆实在是怕了，不敢拿这个事情冒险。

陆外公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只能做这些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把外孙女带大，能看着对方成才，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儿。

*

“刚才我听你在打电话，是和你们老师？”

陆曼主动问起女儿，试图寒暄。

太久没有这样母女俩单独相处了，以前只觉得太匆匆，现在却觉得时间有些充沛到漫长，让她有点不自在了。

“嗯。是我小学的班主任崔老师。她很关心我的学习，帮我借来了初中的教材，让我提前预习。市里的教学速度快，我直接去学校，等开学了可能跟不上，提前预习就不怕了。”

讲到学习，有个正经的话题可以和妈妈分享，菲林变得健谈了一些。

当了六年的班长，她的口条非常流利，普通话标准到听不出一点儿当地方言的口音。

陆曼看着这样的女儿，不免有些陌生和自豪。

她现在每天都陪儿子读书，看着儿子写作业，哪里能不知道管孩子学习有多累。

她和现在丈夫的孩子程程就是个小兔崽子，根本心里没有学习，每天都像个皮猴子一样，根本管不住。

写个作业要和人讨价还价三催四请，甚至有时候还要她动手威胁，然后挂着眼泪去学。

相比之下，女儿宁宁就像是一股清流。

在儿子程程衬托之下，真是太难得了。

怪不得母亲每次和她打电话见面，只要说起女儿宁宁，就会极力夸奖。

真正见过菲林用功读书的样子后，陆曼愈发觉得女儿那么懂事是真不容易。

她仔细询问了菲林一些问题，关乎到菲林的学习、生活各方面。

菲林都认认真真回答。

母女俩在这种生疏又难得的对话中，找到了一种新的相处平衡。

陆曼是算着时间过来的，等会她就要去辅导班接儿子放学了。

和女儿相处的时间是这么有限，但即使如此，今天这样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温馨时光。

她从兜里拿了两百块钱，塞给菲林。

“买点零食文具。”

她如今是家庭主妇，手里并没有什么余钱，这两百块也是她硬抠出来的。

见了女儿，要走的时候就生出不舍，也只能给一些零花钱了，多的实在是拿不出来。

菲林不要钱，陆曼就假装生气。

“你是不是不认妈妈了？”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菲林自然是会把钱收下。

陆外婆送着女儿出门，走到小区楼下时，陆曼叮嘱道。

“妈，不用送，那么近，我去接程程了，再不去就迟了。”

陆外婆欲言又止：“以后能常来吗？”

既然有机会让母女俩有这样相处的机会，而且也不惊动其他人，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陆曼想着今天看到女儿那么懂事的样子，点头道。

“现在离的近了，家里没人我得了空就来看看。”

听了这个保证，陆外婆脸上重新挂上了笑。

“也不是叫你为难，实在是…我有时候看宁宁，心里就不舍得。她从来不要求什么，也不吵不闹，就是这样才更加想对她好点弥补她。”

陆曼听着这话就沉默了。

“妈，不是我不想管。”她的能力太有限了。

如今有了新的家庭，重心自然就不一样了。

她知道对不起宁宁，可也只能这样。

谁让宁宁是她和张勇的孩子了。

孩子摊上那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如何能要求她非得做一个牺牲一切去付出的母亲？

她也只是想要过好现在的生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