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声来源于穹顶上的一道缺口,涓涓细流倾泻而下,在湖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最外端是一对望柱,望柱顶部雕有莲花形冠,柱身满雕云龙纹,望柱之后,依次排列石象与驯象人、瑞禽、甪端、仗马和控马官、虎、羊、客使、武官、文官,标准的帝陵石像路规格。
浮桥入口处立着一尊石碑,龟趺座,圆额方底,浮雕双龙,碑额阴刻篆书,字体侵蚀严重,难以辨认。阴面浮雕双鸾交颈,正背两面连文环刻,石碑侧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入内者死”,触目惊心。
“看那边。”南流景指向湖对岸。
石昧顺着方向看去,一个时隐时现的魂魄漂浮在半空中,锁链从颈间延伸至地面。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确认了答案——是刘畅。
“应该还是生魂状态,但情况不容乐观。”南流景判断,距离太远,无法下定论。
生魂时隐时现,是要消散的状态。
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南流景捡起一枚石子,投向湖中,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沸腾起来,无数干枯苍白的细长人手从湖面伸出,互相撕扯,露出森森白骨,湖底不时传出野兽般的低吼,响彻洞窟,久久回荡。
石昧与南流景迅速退往来时洞口,却发现洞口不知何时已被巨石封死。
目之所及,再无任何退路。石昧顺着石壁摸索,企图能够找到开门机关,却只听南流景低声喊道:“不要动。”
石昧不明所以地向他望去,南流景站在不远处,神情严肃,做出噤声的手势。虽然不解,但石昧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
两人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湖面的躁动,过了莫约一炷香的时间,湖面竟渐渐回归平静。
这时,南流景才小心走到石昧身边,压低嗓音道:“湖里的东西应该是阴尸,不去招惹它们就不会有事。”
石昧想起之前看过的古籍:阴尸者,乃人死而魂不散,尸身受阴气侵蚀,久而成怪,或死于非命,怨气深重,或葬于阴湿之地,受地气所感。一两只阴尸还好解决,但湖中少说也有上百只,即便是吕水子,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怎么过去?”石昧看向站在湖畔不远处的南流景。
既然湖中有阴尸聚集,浮桥近乎贴于水面之上,常人若是上桥,必定会碰到湖水,后果可想而知,但刘畅已经经不起拖延。
南流景沉吟片刻,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我们爬过去。”
“爬?”石昧不解地看向男人,南流景指了指石窟两边布满壁龛的石壁。
壁龛大小不一,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石窟,大的有一人多高,小的只有巴掌大小,每座壁龛中都有塑像,菩萨、力士、四御、诸星辰、马神、六瘟,再加上洞窟正壁大龛中的元始天尊、释迦牟尼与老君像,几乎汇聚人、鬼、神、佛、仙共一堂。
若是借助壁龛爬到石壁高处,便可不经过水面就到达对岸,石昧竟觉得可以一试。
见石昧没有说话,南流景又提议道:“除此之外,就只能踩着石像生跳过去了。”
石昧回过神来,就听到南流景语出惊人,本以为是玩笑话,却发他竟真的在比划怎么跳上石像生。
怪物。石昧心中暗道。
“壁龛,爬。”石昧连忙唤回南流景的注意力,生怕他真的从石像生上跳到对岸。
虽然计划看上去可行,但要爬到湖对岸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对石昧的体力来说是一次不小的考验。
为了防止意外坠落,南流景从背包中拿出一捆绳子将两人连在一起,率先攀上石壁。
壁龛错落相连,借力点颇多,南流景动作迅速,往上爬了五六米,回头示意石昧跟上。
然而,攀上石壁的那一刻,石昧心中暗骂一声“该死”。
石窟内常年潮湿,石像上早已附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滑腻不堪,石昧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收紧核心,紧贴于石壁表面,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失手掉入湖中。
为了配合石昧的速度,南流景放慢速度,尽量往高处爬去,不时停下观察,一时间,石窟内只剩水流渐渐。
不知过了多久,石窟内温度并不算高,但石昧额角明显已经冒出一层细汗,高度紧张下,呼吸变得微不可闻,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下一步的落脚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经快要到达岸边,不由加快了动作。
正当石昧想要抓住一处明显凸起时,南流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心!”
动作已来不及收回,被握住的石块发出一声微弱的断裂声,短暂滞空过后,眼前事物飞速上升,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石昧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腰间猛然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拖拽,急停在半空,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是腰间系的绳子,另一头绑在南流景身上。
石昧屈身吊在水面之上,离水面距离不超过5厘米,甚至可以看到暗如墨色的湖水中仰面漂浮的阴尸,双眼无神,直勾勾看着上方。
“你还好吗?”
“咳咳,还好。”石昧忍痛回答,尽可能不让气息惊扰湖面。
“坚持一下,还有一点就能上岸了。”南流景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完,又继续往上爬去,试图让石昧远离湖面。
石昧背对南流景,无法得知对方目前的状态,但是不难推测刚刚的事对南流景也有不小的影响,但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当一个累赘。
五米、三米、两米……两人一点点接近岸边。
“砰!”
震耳的枪声响起,在石窟中不断回响,石昧抬头向枪声来源,一个精瘦老头举着猎枪作瞄准姿势,枪口冒出一股轻烟。
绳索传来一阵震荡,石昧心脏骤然一紧,顾不得是否会触碰到湖面,猛地转头看向南流景。
“别动!”南流景呵道,声音中夹杂着明显的痛苦,“我没事,上岸要紧。”
尽管知道他在说谎,但眼前再次开始移动的景象让石昧无法开口揭穿他,或者说,没有资格揭穿他的谎言。
“砰!”
又一道枪声,紧跟而来的是一声咒骂:“操!打歪了!”
话音刚落,枪击声接连而至响起。
子弹射中肌肉的声音从南流景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南流景的闷哼。石昧心脏瞬间紧缩,神经紧绷。
“啪。”
明明离岸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就差一点点。
连接南流景与石昧的绳子被击中。
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
腥臭的湖水灌入鼻腔,剧痛从身体各处传入大脑,手臂、大腿、后腰……肌肉生生被撕裂,如丝帛般顺滑,石昧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不能死,他不能死在这里,外面还有那么多该死的人,他不过是想苟活下去,为什么连这点微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阴尸冰凉的双手抚过石昧的身体,掐住他的喉咙,将石昧往湖底深处拖去。肺部的空气慢慢消耗殆尽,纵使石昧恨意滔天,也只能逐渐陷入无尽黑暗。
…………
不知何时,黑暗中传来一丝光亮,光亮逐渐扩张,犹如白昼,光亮温度极高,不断向外辐射热度,石昧下意识向热源靠近。
“石昧。”
光源中响起南流景的声音。
黑白无常为什么听起来像南流景?
“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声音飘渺,带着哭腔,像从远处传来。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温热的气息渡入,呛水的窒息感引起剧烈咳嗽,意识才渐渐回笼。
浑身上下被剧痛侵蚀,石昧费力睁开眼,对上南流景的眼睛,泪珠从他眼角缓缓滑落,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石昧胸口。
“不要哭。”石昧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为对方擦干眼泪,右手却传来钻心阵痛,回首看去,右臂的衣服布料已经破破烂烂,从中露出数不清的撕裂伤,暗红血液从伤口中缓缓流出。
“太好了,你还活着。”南流景声音哽咽,重复道,“你还活着。”
石昧收回视线,这才发现南流景横抱着自己站在湖中,周围已不见阴尸的踪迹。
“谁派你们来的?李国志?”老人端着猎枪,目露凶光:“我就知道那孙子不厚道,除了章鸣肯定还有后招!我老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会怕你们这种毛头小子?”
“既然送上门来,我也不能不领情,你们先上来。”老人,也就是章五爷突然冷静下来,板着脸看了眼身后的祭坛。
“老先生,其实我们是民间探险队,并不认识什么李国志,只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南流景一脸无辜地解释。
章五爷抬起耷拉的眼皮,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哦,民间探险队啊,那可真是抱歉——个鬼!当老子第一天混道上的吗?麻溜滚上来,别想耍什么花招。”
南流景耸了耸肩,压低声音对石昧说:“试试嘛,万一他老年痴呆信了呢。”说完,向上托了托石昧,岸边走去。
被水浸湿的衣物冰凉,伤口的钝痛,都被南流景的气息压下,石昧安心地躺在男人怀中,却发现血腥味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