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婼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时,外面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满天冰雪反射的冷光透过玻璃窗映着于蓝深蓝色的警服,她双腿交叠靠在床头,肩章在晨光中泛着金属冷芒。
“醒了?”
推到她眼前的玻璃盒里码着整齐的芒果丁,叉尖刺入果肉时渗出琥珀色汁液。
谢婼手腕悬在半空,新鲜的芒果肉离嘴唇只有不到两公分,听见金属与玻璃相撞的清脆声响。
“她芒果过敏。”
刑侦队长屈指叩了叩床头病历,腕表秒针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于蓝轻声说道,“你不是我女儿。”她语气中全是笃定。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谢婼挑眉看向于蓝,她本来就没打算在于欣然亲妈面前继续伪装,这个女人非常敏锐。
“你什么时候来的?”于蓝目光中带着审视。
“前天晚上,不过你放心,她很快就会回来了。”其实在昨天晚上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了,原主身体素质非常之差,冬天大晚上跑到山上实在不是很明智的行为。
于蓝既然已经猜到她去山上了,就不可能不起疑心,加上穆言那个小缺心眼,事情的真相显而易见。
“咚咚咚——”。病房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请进。”
“我们给你带水果啦!”宋清沄和穆言带着大包小包来看望谢婼,宋清沄解下围巾搭在床头,将切好的橙子拿出来递给谢婼。
于蓝见状不再拷问,而是嘱咐道:“我先去给你买点早饭,你可以跟你的新朋友叙叙旧。”
她摸了摸穆言干枯毛躁的头发,可能是因为着急出门和手臂受伤不方便,穆言发型凌乱活像个鸡窝,她看向穆言的眼神中带着怜惜:“还有,病人要有病人的自觉,首先得照顾好自己。”
“不用了于警官,我们给她带了,都是清淡有营养的,我可以帮忙照顾她的。”宋清沄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桶。
“谢谢你们,警局还有点证据还没整理完,麻烦你们了。”她出门的步子有些急促。
看到于蓝离开,两人赶紧凑到病床前,“你还好吗?”
谢婼打开保温桶给自己倒了碗排骨汤,”说吧,有什么发现。”
穆言神情恍惚:“宋家应当还有半座转运阵。昨夜……”她喉头滚动,齿缝间溢出一声闷哼,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有东西在骨头里游走,顺着脊髓往上爬,也可能在血管里,最后……最后影响到了我的思想……它让我去找什么……”
少女面色发青,话语颠三倒四,手背青筋暴起,仿佛在与某种力量角力。
宋清沄忽然抓住她手腕:“当时她瞳孔都涣散了,整个人往阁楼方向飘。”她指尖的冰冷唤回了穆言一丝神智。
让谢婼后颈发凉。汤匙磕在瓷碗边缘叮当作响,清脆的碰撞声里,谢婼看见自己指节泛白——这副身体残留的意识正在苏醒。
不应该啊,谢婼想,于欣然目前灵魂应该处于休眠状态,原身上还有什么强烈的执念吗?
她捏紧了汤匙:“为什么,那个阵法里,应该没掺迷阵啊。”
“你怎么知道没掺,你都没去看过。”宋清沄质疑道。
“宋小姐很显然是外行人。”谢婼叉了块橙子塞进嘴里,果肉鲜甜,汁水在口腔里炸开,“穆言师傅那小屋里的阵法跟宋家里的,如果都是转运大阵,那么它们应该是双生阵法,应该是一模一样的。我的确是没去看过,但是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得去瞧瞧。”
她上下扫视一番穆言的手臂和自己的腿,煞有其事道:“你一个人去可以吗,宋小姐?”
当然是不可以,宋清沄漏出“你是傻子吧”的嫌弃神情。
穆言在之前就已经出现过这种情感被本能影响的情况,对于宋清澜的异常痴迷,或者再往前看,她开始研究学习阵法符咒这些东西,也可能是受了什么东西指引。
看来还是得回去看看,不过宋清澜被抓,宋家现在作为案发现场,可能不太好进,问问于女士怎么样,不过她好像不怎么信任自己,谢婼兀自叹气。
“宋清澜招了吗?”谢婼看向宋清沄。
几个人中就宋清沄伤势最轻,所以她一直盯着案件进展。
“他一直保持沉默。”后花园里都挖出来十几具腐烂的尸体了,宋清澜仍坚称这些东西跟他没有关系,所有的坏事全是宋兴所为。
“他不还杀人未遂吗?”穆言瞪大眼睛捂着胸口,昨天的刀口还没愈合呢。
宋清沄抿唇:“警局的宋副局和他是远房表亲,我不能保证,但……”
她与谢婼对视:“他升迁这么快,保不准宋家也在背后出力,还有于警官的妹妹,也就是你小姨,当初没有人帮忙肯定无法摆平……”
“什么,谁小姨?”原身的记忆被突然唤起,谢婼之感觉脑袋一阵阵抽痛伴着眩晕,无数玻璃碴似的记忆扎进脑海。
“快来,来救我……”
“我在……”
“不要忘记……”
谢婼眼前一片漆黑,于欣然到宋家做家教只是巧合,她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是什么在驱使她潜入那座阁楼。
嘶鸣般的耳鸣声中,谢婼听见自己颅骨内传来指甲抓挠声,有女人绝望的絮语和小孩子的哭喊声。
黑暗里浮现出阁楼铁门,于欣然颤抖的指尖抚过门锁,某种超越理智的执念推着她向前。
此刻谢婼的视网膜上重叠着两个视角:自己正凝视着面前洁白的病房,而记忆中的于欣然正在拧动生锈的锁芯。
“救……我……”
记忆中一个女人带着夸张的玫瑰耳环逆光中对着她笑,眨眼间便化为扭动的狰狞鬼影,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那种熟悉感……
于蓝也有一对同样的耳环。
那是——原身的小姨于墨!
不对,不对……谢婼在于欣然零碎的记忆中挣扎浮沉,像溺水者不断陷入更深绝望。
原身只见过她一次,两岁的时候于墨就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点在a市。
为了寻找妹妹,于蓝曾经与丈夫大吵一架,然后只身带着不到三岁的于欣然来到a市。
再后来得知于墨的死讯后,于蓝沉寂了一段时间,此后全身心投入工作中。
“宋副局?”谢婼脱口而出时自己都惊住了。脊背撞上病床靠背传来隐隐刺痛,她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衣衫。
穆言担忧的目光与宋清沄若有所思的打量中,属于于欣然的记忆仍在神经末梢跳动,像关不掉的坏灯管在眼前明明灭灭。
“她真的死了吗?”谢婼不禁发出疑问。
宋清沄拧眉:“我听于警官说,她见过妹妹的尸体,只一面。”
于墨死因对外公布的是车祸导致动脉大出血,于蓝坚决不信要求法医验尸,但几个小时后尸体就被火化了。
“我记得,进火化炉前,是需要家属签字的吧?”穆言忽然提出疑问。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是十几年前,也许各项规章制度都不太完善,于墨当时应该只有姐姐这一个亲人了,但是签字却绕过了这唯一个家属。
“当时宋兴在场,所以于警官一直认为她的死跟宋家有关系,昨天抓宋清澜的时候他也提到了这件事,”宋清沄思考片刻开口道:“我觉得她的怀疑没错。”
当时宋家在a市已经算是根深叶茂,把尾巴处理得很干净。所以于蓝执意离开家乡,前往a市,边工作边调查往事。
所以地下室里的“人”,或者是“鬼”,很有可能是于墨,“必须再去调查,不过……”
“他们为什么把受害者尸体埋在花园里而不是直接火化或者处理掉,宋兴不是手眼通天吗?为什么还要留下证据?”
“还是镇压。”穆言说:“防止她们灵魂躁动,反噬自身,不能让她们灵魂转世。地下室里那具,应该更加凶险。”
谢婼忽然想起来什么,既然没有亲眼看见于墨被火化,“那宋家搜查出的尸体,里面有没有她?”很有可能,于墨也是受害者其一。
答案是没有,虽然DNA对比结果还没出来,但根据骨骼分析估计,这些女孩多半18岁上下,身高都不超过172cm,而于墨净身高178cm,从体型和年龄上看,基本上排除其中有于墨的可能性。
那阁楼下,会是于欣然失踪多年的小姨吗?不然怎么解释原身的的反常行为,她循规蹈矩二十年,突然这么“叛逆”。
谢婼原以为于欣然是因为身体太差突发疾病陷入濒死,现在看来应该还有邪气入体和精神上的原因。
“你不会觉得你小姨还活着吧?”宋清沄并不想泼冷水,但于蓝既然亲眼见过尸体,只是怀疑死因,应该不会连是死是活都看走眼了。
“不……也不全是,她的灵魂应该还在,还是要去再调查一遍。”
谢婼拿出手机打算给于蓝女士拨打电话,然而对方却先一步打了过来,“穆言是我妹妹的孩子——”
“什么?”病房内三人异口同声,幸亏隔壁床的病人一大早去做检查去了,没有人指责她们的行为。
“很抱歉我刚刚取了一根穆言的头发去做了检测,她的眼睛非常非常像于墨……”